灰白的雪花自天空輕輕飄落。

    最初的疏疏雪片不一會兒，便群聚起來，支配了整片大地。

    在尚未做好過冬準備的村落，在旅者們的頭上，在秋意尚存的山野中，冬之化身無一例外地降臨，展現(xiàn)著它的力量。

    季節(jié)究竟為何而存在？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只能說四季的輪回就是生死的輪回，為了世界能正常回圈下去，它必須存在。

    在某個戰(zhàn)場上，一位少女抬頭凝望著天空。

    她開口向身旁的主人詢問：“這是什么？”她如此問道。

    “這是雪，薇爾莉特。”

    主人脫下那雙被熏黑且留有濃烈硝煙殘香的手套，在她面前攤開手來，于是飄落到他手上的雪花馬上就融化了，在這不可思議的光景前，感嘆自少女的唇間漏出，她試著第一次叫出在主人手心漸漸融化的冰冷物質(zhì)的名字。

    “雪！”那發(fā)音就像牙牙學(xué)語的幼兒一般。

    “沒錯，就是雪?！?/br>
    “雪有會融化的，還有不會融化的嗎？”少女用握在手中的武器指向路邊的尸體，雪片飄積在無言的軀殼上，恰似撒上了一層糖霜。

    這樣的尸體不止一具，兩人所在的這片平原上，數(shù)不清的戰(zhàn)死者躺倒在冰冷的地面，無人安葬，只能曝尸荒野。

    “落在少佐手上的馬上就融化了，但尸體上的就不會融化?！彼檬稚系膽?zhàn)斧指著遺體說道。

    面對她那對死者毫無敬意的態(tài)度，主人沉默著讓她放下了武器。

    “雪觸碰溫暖便會融化，但會堆積在冰冷之上，伸出手來?！敝魅诉@么說道。

    于是少女伸出手，主人脫下她的手套，她蒼白的手便露了出來……

    雪花落在她陶瓷一般的手中，不一會兒也融化了。

    少女古井無波的臉龐上，一雙碧眼一瞬間瞪得老大。

    “……融化了?！?/br>
    少女對此再次發(fā)出了感嘆，在一旁注視著她的主人顯得有些冷淡，他擦掉手上的雪水，說道：“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br>
    “是嗎？我……本以為雪在我的手上是不會融化的?！?/br>
    主人握住了少女的手，從天而降的冰晶接連落在他們一大一小的手上，無聲地融化了。

    “原來我也是有溫度的啊！”

    少女像是把這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默F(xiàn)象當(dāng)成了奇跡一般，感慨地說道。

    “……因為，你還活著，當(dāng)然會有溫度?！?/br>
    “可是，這之前有人說我就像冰塊一樣?！?/br>
    “誰說的？”

    “不清楚……或許是這些尸體中的一員吧?！?/br>
    少女瞥了一眼平原上堆積成山的遺體，其中有不少人身上都穿著和自己還有主人一樣的軍服，而對此，少女感受不到絲毫的悲哀。

    寒風(fēng)在兩人之間呼嘯而過。

    “下次被中傷了，要記得跟我報告?！?/br>
    或許少女從未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中傷，也不知道自己該報告些什么，但她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少女看向她的主人，那眼神和她剛才凝望融雪時的眼神別無二致。

    少女注意到他的肩頭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層雪，于是下意識地伸手將其拂去了。

    “原來積雪還會掩埋其他色彩??！”

    主人抓住那只手，替她戴上了手套。

    “沒錯，而且不僅是色彩，就連聲音也是一樣?！?/br>
    少女的手變得guntang，一定是因為戴上了手套吧？

    眼前的主人對少女而言就是自己的一切，她緊緊地盯著他翡翠一般的雙眼，其中映照的是一位擁有絕倫美貌，卻又顯得缺乏生機，渾身沾滿血污的少女兵。

    “那若是全世界都下一場雪……”

    她頓了頓。

    “這樣既能省下殺他們的力氣。”

    仔細觀察主人的臉色后，她如此說。

    “也能消去少佐的煩惱了吧？”

    對于她的這個問題。

    “……薇爾莉特?！?/br>
    她的主人——

    “無論消去什么，那都只不過是將問題隱藏到了視線之外，根本算不上解決了問題。”

    他就像在教導(dǎo)少女一般，語重心長地如此回答。

    灰沉的天空之下，一座占地面積巨大的設(shè)施屹立在高墻的包圍之中。

    阿勒泰監(jiān)獄，現(xiàn)收監(jiān)人數(shù)約二千二百人，約有四百名負責(zé)監(jiān)視、教育，將囚徒們引上正途的獄警常駐于此，監(jiān)獄規(guī)模之大在大陸也是首屈一指，而且自建成以來便未讓一個犯人出逃的那份管理能力，更是使得阿勒泰監(jiān)獄之名廣為人知。

    監(jiān)獄建造在大陸最北端的康維爾地區(qū)，這片極寒之地一年到頭都被大雪封鎖，各個城鎮(zhèn)之間相隔遙遠，即使成功越獄，就是駕車去往最近的村落也得花上半日時間，等待著逃犯們的只有大自然的威脅和孤獨的死亡，退一步來說，光是要在獄中逃跑就遠沒有說的那么簡單，如同字面意思，這里是最適合關(guān)押囚徒的地方。

    該設(shè)施為了履行作為監(jiān)獄應(yīng)有的職能，而在這方面投入了相當(dāng)?shù)馁Y金。

    走進尖塔高聳的正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劃分為數(shù)個區(qū)域的工廠，這個工廠并沒有固定制造的產(chǎn)品，大都是從民間企業(yè)那兒接受的訂單，從衣服、肥皂到洗滌劑，再到工藝品，產(chǎn)品的范圍相當(dāng)廣泛，因此囚犯們被課予的強制勞動自然也是涉及多方面。

    這樣的強制勞動被冠以“為了讓囚犯掌握刑滿之后回歸社會時必需的技術(shù)能力”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則不過是使役囚犯們從事維持這所監(jiān)獄所必須的經(jīng)濟活動的藉口。

    但無論如何，囚犯們出獄后的犯罪率下降倒也確是拜其所賜，實際上第二次在這兒“承蒙照顧”的人也確是少之又少。

    但這種情況僅發(fā)生在收容輕微犯罪者的第一區(qū)域。

    在第二、第三、第四區(qū)域——隨著犯人罪行的嚴重程度和危險程度的增加，區(qū)域的管理體制也是愈加森嚴，就連囚犯們的勞動義務(wù)也被剝奪，只能接受單純的監(jiān)禁——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無論給予還是使役都只能造成危險的人存在。

    想必世界上的任何監(jiān)獄都會關(guān)押著不能放出來的犯人，但對阿勒泰監(jiān)獄而言，在“不能放出來”的前面，還得加上諸如“一定”、“絕對”、“無論如何”這樣的限定。

    萬一被他們逃跑了，就會對社會造成極大的影響。這里關(guān)押著的，都是這種危險的犯人。

    任何進入監(jiān)獄的人，首先都會為這里的整潔所吃驚。

    精心打掃乾凈的走廊，裝飾著名畫臨摹的墻壁，看起來就和醫(yī)院的候診室無二。

    因為關(guān)卡大門處會事先通知來訪者的身份和裝扮，所以只要在滿是長椅的等候處稍作等待便可以進行會面手續(x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