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不去死——？！”

    男人沒有走上前,安靜地看著她漸漸發(fā)抖,“我是你的餌，是你盛血的器皿，也是你第一個男人,追隨始祖?！?/br>
    “所以你沒死？這是什么鬼道理……？”她冷笑一聲,壓下顫抖,扶著走廊圍欄斷斷續(xù)續(xù)地努力呼吸著,嘴唇哆嗦了片刻才吐出兩個字，她抬頭冰涼盯著他，“……你走?！?/br>
    雅蘭看著她。

    “不要逼我出手……你走?！彼龓缀醵颊静环€(wěn)了,轉(zhuǎn)身朝樓梯走去，“——別要我再看見你?！?/br>
    菲特慘白著一張小臉從他身側(cè)離開,雅蘭抬手握住她手腕,“菲特——”

    啪。

    她轉(zhuǎn)身給了他一耳光，狠厲至極。男人沒有躲眼鏡被打飛，臉偏向一邊，手卻仍緊緊握著她，她甩開他的手，胸口劇烈起伏提腳就跑，他卻一個步子把她拉住。

    菲特毫不猶豫再甩了他一耳光。

    “你放開我！”她幾乎要尖叫了，五指指甲尖長劃向他的臉，“你走——我不要見到你！”

    “菲特，你聽我說?！蹦腥撕粑行┲兀浪肋嗡叽?，“如果你希冀死亡，我可以做到?！?/br>
    她身形一顫，雙目鮮紅起來，他抓她越來越緊把話一口氣說完，沉沉道，“你不是一直想死么，我研究出解除不老不死禁術(shù)的方法，菲特，你可以得到終結(jié)。”

    她怔住了。

    人體生化學(xué)……

    是因為這個么？

    “是我讓你生不如死，”雅蘭繼續(xù)說，眸子垂了下來，“所以我會負(fù)責(zé)?！?/br>
    菲特停止掙扎了，大顆眼淚從眼眶里滾落出來，她痛極望著近在眼前的男人，是這樣的么，只是因為這個么？她生不如死因為有個人不在了，她想見那個人，發(fā)了瘋的想見那個人，無數(shù)個夜晚用利刃貫穿自己身體又崩潰地看著它們愈合，她逃不過那些蝕骨的思念和不可饒恕的罪孽，她想死。

    “……滾?！?/br>
    半晌，她咬出了字，淚流滿面，她認(rèn)認(rèn)真真盯著他，一字一頓，“我恨你。”

    雅蘭眼里深處出現(xiàn)了崩塌裂痕，他去拉她，低而無力，“菲特，你不要這樣?！彼麖膩頉]有這樣低聲下氣，少女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下樓梯，忽然間嘣隆一聲巨響，廢棄的木制塔樓因年久失修樓道炸開了一條裂痕，灰塵四溢。

    她條件反射地一閃，腳下木制樓板坍塌，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出了走廊外，跌出了塔樓，向距離七層樓的地面凌空摔下去。

    那時他在呼喚她的名字的。

    下墜只是頃刻的過程，耳邊風(fēng)呼嘯時身體突然被抱住，突如其來的溫暖使她一怔，銀白發(fā)絲在她眼前飛揚交織，而在那片刻的怔忪后砰然墜地，她聽見了骨頭斷裂穿進血rou的聲音。

    不是自己的。

    身下是寬厚溫暖的身軀而不是冰冷僵硬的地面，男人喉嚨里僅僅擠出一聲輕微地呻吟。菲特愣愣地從他身上爬起來，看見了鮮紅若上好的杜鵑花綢緞鋪展開在他身下。

    血液沒有回流。

    菲特剎那間大腦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開始檢查他的身體。

    “……雅蘭……？”

    她發(fā)現(xiàn)了他跟她不一樣，他似乎只是不老，身體卻和常人一樣。

    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后菲特眼睜睜看著血從男人鼻子里流出來，他喘了半口氣，血液也咕咚咕咚從燒開了似的嘴巴里冒出來。

    少女發(fā)出了幼獸一般的尖聲嗚咽。

    “……雅蘭，雅……”

    她全身不可抑制地發(fā)抖，蒼白著臉跪在他身邊，隱約有了哭聲，“雅蘭……你、你這是干什么……我不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雅蘭睜開眼看了看她，嘴角勾了勾，聲音嘶啞，“剛才忘了?！闭f出一個字，嘴里涌出一汪鮮血，“……對不起?！?/br>
    她的睫毛和嘴唇顫的厲害，眼前地上的男人眼里漸漸失去光彩，巨大的恐懼侵蝕了四肢百骸，身子像被剜空了，可心口卻在鮮血淋漓地抽搐。

    這不是真的。

    絕對不是真的。

    “不行……雅蘭……你不能死……”她哆哆嗦嗦地用指甲劃開自己的手腕動脈，好幾次沒成功，她急得哭了出來，一口咬下一塊rou吐到一邊吸了滿口鮮血對著他蒼白的唇喂下去。

    “……雅蘭你不能死……你聽見了沒有……”她抬起頭時那塊rou已經(jīng)長了起來，她用獠牙扎穿動脈吸血再俯下頭。

    他吞咽的聲音微弱到消失。

    “你不可以死……雅蘭你聽見了沒有……雅蘭，雅蘭……？”

    他有些遲緩地伸出手，在她怔怔中指尖抬起撫過她的眉眼，綠色的眼睛溫柔地瞇起來，彎彎的很好看，菲特被他這樣子震驚得呆住，他張開口發(fā)不出聲音，她急急忙忙把頭湊上去。

    眼淚xiele閘似的淹沒了她的知覺和意識，淹沒了她的頭頂。

    “我以為這一生你都不會主動吻我了?！?/br>
    她聽見他用細(xì)不可聞的虛弱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

    ***

    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的異樣是從雪鎮(zhèn)回來之后。

    “身體的恢復(fù)能力幾乎可以跟一個普通血族掛鉤了，”赫蓮檢查完他的身體如此說，“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沒回答，這件事在三年后得到了證實，血荊棘穿滿了他的背部他卻依舊活了下來。

    緊接著，指甲和頭發(fā)的生長漸漸緩慢，直至停止。

    “克林爾頓死了，附加在我身上的法術(shù)也消失了，我會老，”赫蓮聳聳肩，“挺好的不是么，和他一起變老，多浪漫的事情。”

    恩澤去世前去看望他，蒼蒼白發(fā)垂垂老矣的老人全身枯瘦地躺在床鋪間，他見了他，渙散的渾濁瞳孔中聚起了一點光。

    “雅蘭大人……”

    老人嘴角生澀地扯開了一點弧度，他的面部肌rou已經(jīng)僵硬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夠陪伴她的機會的?！?/br>
    為什么圣杯會是一介少女呢。

    因為圣杯太寂寞，才想讓誰陪著么，他唯一未料到的便是原來她的第一個男人會被賜予這種權(quán)力，亦或是——責(zé)任。

    在身為人類的時間里，是不是已經(jīng)失去太多東西了，是不是承擔(dān)到自己麻木了。既然已經(jīng)完成了身為雅蘭·克魯索比特·加里弗雷德這一身份應(yīng)該做的所有事情。

    那么，剩下的時間里，去陪伴她吧，那個被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的女孩子，作為一個男人。

    ***

    茱莉踩著高跟鞋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醫(yī)院時接近清晨了，她喘息地跑到手術(shù)室門前把包一擱四下找菲特的身影，終于在椅子旁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她，她縮成了一團雙手握著手機一動不動。

    “菲特，怎樣了……？”她走過去蹲下來，少女沒抬頭，像斷了線的木偶，茱莉皺皺眉望了一眼緊閉著的手術(shù)室，她本來是擔(dān)心端木博士的安危的，這樣一看反到應(yīng)該擔(dān)心的是這姑娘了。

    “菲特，菲特……？”她嘗試著伸出手搖搖她，手碰上去嚇了一跳，好冰。

    過了會兒丈夫也趕到了，問了情況，看見菲特愣了一下問茱莉，“……她還活著嗎？”

    “烏鴉嘴！”茱莉氣得一腳踩過去，“就你瞎說！她是我的親愛的！”

    手術(shù)室燈亮了已經(jīng)是接近中午的事了，茱莉緊張得在樓道里走來走去接近發(fā)飆，門一推開她嚇得幾乎要跳起來趕緊迎上去，“醫(yī)生——”

    茱莉還沒說完最前面的主治醫(yī)師的身形停住了，醫(yī)生低下頭，一只纖白的手攥住了他白袍的衣角。

    手術(shù)室外一下子安靜了，護士和醫(yī)生都望向她。

    菲特癱在地板上，一只手無力攥著他，緩緩抬起頭，這時茱莉和其它人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腫的厲害，“他……”她花了好久才干澀擠出了聲音，吐出了一個字就低下頭，雙肩壓抑地顫抖著，她不停咽著喉嚨，失去光澤的銀發(fā)遮住了她蒼白狼狽的臉，花了好久重新抬起來開口，仿佛這個動作已經(jīng)用盡她所有力氣了。

    “他……還活著么……”

    消毒水的味道極其濃厚。

    他醒的時候眼前是大塊擠壓在一起的白，窗簾沒有拉，陽光像撲朔的白蛾羽翼熨著他的眼瞼。

    床沿一邊是沉的。

    他目光移過去，氧氣罩扭曲了一半視線，少女趴在床邊，臉埋進袖子里，銀發(fā)鋪了一床波光粼粼的鉑金。

    他在心里笑了笑，那鉑金般的光點好似落進了他的胸口，目光定格了許久才下移了些許看到了她的袖子。

    她穿的是單衣長袖，枕著臉的那片衣料全部被透明的液體浸成了深色。

    他突然就笑不出來了，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