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謹慎地用幻境籠罩住我自己的身體――雖然我現(xiàn)在的能力已經(jīng)近似于無，但是掩飾自己的身影這種小范圍的幻境，我還是可以cao縱自如的――慢慢走進仙宮，接近洛基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間。

    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仙宮的禁地了。房間那扇雕刻著華美圖案的大門緊鎖著，附近卻并沒有我猜測中把守的侍衛(wèi)。事實上，附近空無一人。

    也許奧丁、弗麗嘉或者托爾覺得洛基既然已經(jīng)死去，就沒有必要再保持對他的防備了吧。一個逝者曾經(jīng)的房間，除了封存之外，還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我仍然謹慎地用幻境把自己從頭到腳牢牢罩住，走近那扇大門，四下觀察了幾分鐘，確認附近并沒有任何異狀。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發(fā)力試圖擴大籠罩著自己的這個幻境――這很危險，在洛基墜下深淵之后，我曾經(jīng)數(shù)次試著這樣做，都失敗了；那層幻境沒有擴大多少就驟然崩潰了，反而把我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外――但是這一次，事情居然進行得很順利。

    我眼看著那層只有我一人能夠看到的、完全透明的幻境慢慢向外擴張，逐漸漫過了洛基的舊房間的大門上緣，將整個房間連同我自己一起都籠罩在內(nèi)，而我體內(nèi)的那種維系幻境存在的力量仍然沒有一絲即將枯竭的征兆。

    我的心臟跳得很快。事實上，自從我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來悄悄看一眼洛基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之后，它就一直跳得很快，維持著不太正常的高速頻率猛烈地跳動；而且當我愈是接近這里，它就跳得愈是混亂而不規(guī)則，仿佛一個泵浦一樣，每一次跳動都往我的身體里壓入一股我所不熟悉的力量，而它們慢慢匯集起來，慢慢綻放出一種愈來愈強的野蠻的、外放的力量，在我的身體里流竄，仿佛要叫囂著撕碎我的身體和靈魂，將那股自從親眼目睹洛基墜落深淵之后就一直徘徊在我心底的悲慟、絕望、悔憾與沉痛釋放出來，撕裂這仍然一片歌舞升平光輝燦爛的神域。

    那個幻境終于覆蓋了我面前這個房間，并且十分穩(wěn)定地按照我的心意停止了擴張，沒有任何即將崩潰的預(yù)兆。我終于放下了心，站在那扇門前，猶豫了大概一分鐘，還是一咬牙，伸手推開了門。

    那扇門略微有點沉重，而且大概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沒人使用的關(guān)系，我感覺門軸似乎也有一點生澀，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幸好我事先布下了幻境來遮擋，不然我現(xiàn)在的侵入行為一定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我原本期待著能有一線陽光從房間內(nèi)透過敞開的門縫，慢慢照射出來。但是我的期待竟然落空了。門后的房間里一片陰暗，當我從那扇半敞的門內(nèi)舉步走進房間的時候，我看到房間里所有的窗子都被深色的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因為缺乏光線，房間里的情形看得并不清楚。

    這種景象再度令我遲疑了片刻。但是我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我決不可能就這樣轉(zhuǎn)身回去。

    我走進房間，回手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站在一室黑暗里，我的眼睛竟然也漸漸適應(yīng)了室內(nèi)的陰暗光線。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微微的塵土氣息，大概是許久以來無人使用，因而積累起來的灰塵，因為我的到來而被激起，繚繞在我的身周口鼻之間。我沉默了一會兒，走向一扇窗前，伸手唰地一下將窗簾拉開。

    猛烈的陽光立即從窗子里照進黑暗的室內(nèi)，刺得我一瞬間不禁瞇了瞇眼睛，舉起右手擋在眼前。

    等我的雙眼適應(yīng)了這股突如其來的光線，我又繞過那張床走到房間的另外一邊，同樣拉開一扇窗上的窗簾。

    這樣雖然室內(nèi)還是有點陰暗，但無疑已經(jīng)比剛才好得多，我可以看清這個房間里的一切了。

    這個房間的主色調(diào)是綠色、黑色和暗金色――和洛基經(jīng)常穿著的服飾色調(diào)一樣。我忍不住有一瞬間想到，托爾的房間主色調(diào)除了暗銀色之外，是否就是紅色――他那襲大披風的顏色。這個念頭令我有一霎那產(chǎn)生了一種惡作劇的快意，因為我瞬間就腦補出了托爾一片大紅的房間，布置得就像洞房花燭夜俗氣又喜慶的新房一樣。

    但是這種愉快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轉(zhuǎn)為了黯然。

    我站在那扇窗前，窗欞一側(cè)的深綠色窗簾靜靜垂下。我注視著光線里的塵埃在我眼前漫舞。

    我慢慢回過身去，眼前有一瞬的朦朧，就仿佛一股突如其來的霧氣迷蒙了我的雙眼。

    這個房間非常大，很顯然根據(jù)家具和布置分成了臥室和起居兩個區(qū)域，雖然中間并沒有屏風一類的陳設(shè)阻擋。我現(xiàn)在站立的這邊毫無疑問是洛基的臥室，窗下擺著一張巨大而華美的大床，床上的枕頭和被子鋪得整整齊齊，一絲皺褶都沒有，就好像從未有人在上面躺過一樣。

    我的身邊不遠處是一個巨大的衣柜，柜門上同樣雕著精美至極的花紋。衣柜旁甚至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鏡，我走到它前面，只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色青白，眼窩下陷，眼睛周圍有深深的黑眼圈，一頭黑發(fā)披散下來，略顯凌亂地糾結(jié)著，堆在我肩頭和身后；鏡中的那個自己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嘴唇上甚至有一道小小的、已結(jié)疤的傷口；整張臉上唯有眼神最最刺目，空洞干涸得令人驚心。

    總而言之，我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也近乎像個游魂了。

    我向左邊微微側(cè)了一下身體，也不知道自己這種舉動到底打算收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但是我的身后并沒有任何其他人影，鏡中只映出我身后那張一絲不亂的大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像個猥瑣的偷窺者和卑微的暗戀者那樣，離開了鏡前，走向那張床。

    我佇立在床邊，許久許久，就這么望著那張整齊得像是地球上的家具店里的樣板間的床。

    床上的床單和枕頭是平常的白色，僅僅只是鑲著深綠色的邊而已；但被子卻整張都是深綠色的，仔細看去，上面還蔓延著隱約的暗色花紋。雖然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使用過了，但是在窗子里斜斜射入的溫暖陽光照耀下，它們還是顯得和第一天換上時那樣嶄新舒適，仿佛我只要俯下身去，就能夠聞到上面散發(fā)出來的屬于陽光的氣味。

    這張床看上去真好，睡在上面一定很溫暖而舒適，一定能夠睡個好覺。果然是阿斯嘉德的王子才會享有的豪華配備。不像孤寒的我，要么睡在那棵蘋果樹下的草坪上，要么回到那片小樹林里的木屋里，躺在那張硬梆梆的單人木板床上，一覺醒來，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被硌得發(fā)痛，稍微一動就好像變形金剛一樣，全身的關(guān)節(jié)都在嘰嘰嘎嘎地重組。

    我的視線向下落到那兩個并排放著的潔白的大枕頭上。雖然知道這不過是每張尺寸大于單人床的大床上的標準配備而已，我的心頭還是小小地翻滾過一股微弱的異樣。

    我的指尖慢慢地向下落下去，最后碰觸到了那個蓬松柔軟的大枕頭。我的手指停頓了片刻，然后輕輕劃過那個枕頭的表面。經(jīng)過了這么長的一段失去主人的閑置時間，它的表面布料失去了主人的體溫溫暖，透著一股輕微的冷意，有微塵從我指尖下輕輕飄起。我的五指微微一頓，忽然緊握成拳。

    然后我收回手，轉(zhuǎn)身離開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