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周之后，我再度來到了地牢。

    使用已經(jīng)感到得心應(yīng)手的幻境之力覆蓋在自己身上，我停在洛基那間牢房的落地窗外。

    洛基應(yīng)該早已察覺到了我的到來――作為一個在幻術(shù)方面的造詣登峰造極的神o來說，我的那點小把戲從來都瞞不過他認(rèn)真而銳利的感官――除非他自己一開始就并非打算看穿我。

    不過他仍然保持著靠在窗邊讀書的那個姿勢，頭也不抬，仿佛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我。自從上次來訪卻遭遇弗麗嘉的突然現(xiàn)身，因此不歡而散以來，這還是我們兩人第一次見面。

    我一時間也想不到應(yīng)該使用怎樣的表情和語氣來率先突破這層淡淡的尷尬，只好站在牢房的落地窗外，視線盯在他舒展開的長腿旁邊的光潔地板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洛基淡淡地問道：“今天你來是為什么？”

    這句話是我每次來看他的時候，他的標(biāo)準(zhǔn)對白。被他這么若無其事地再次重復(fù)，就仿佛這次會面和從前的那許多次一樣，沒有什么不同。我們仿佛并未因為某個誤會而不歡而散，也并未因為那個誤會而在心底產(chǎn)生更深的齟齬。

    我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放松下來。雖然好像覺得現(xiàn)在露出微笑還是很不合時宜的舉動，但是這仍然不妨礙我作出標(biāo)準(zhǔn)的回答。

    “就是來看看你啊?！?/br>
    洛基似乎十分聚精會神地在讀著他手里的那本厚厚的書，聽到了我的這句答話之后也好像沒有分心的樣子。他對我的答話不置可否，慢吞吞地又伸手翻過去一頁。

    于是我也就不再說話，就那么靜靜站在那里，視線仍然落在他舒展開的長腿旁邊的地板上。

    我們之間很少像現(xiàn)在這樣擁有一段寧靜的時間。在這一刻，那些誤會、無法相互理解的挫折感和過去的抉擇所導(dǎo)致的憎厭都仿佛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隔著一扇窗之后的他，在明亮的燈光下，雖然穿著便服，專注在書頁上的眉眼卻仍然顯得深邃而精致。

    正當(dāng)我這么想著的時候，洛基的聲音仿佛又在那一扇窗之后響了起來。

    “……哦不，你在走神嗎?！彼淅涞卣f道。

    我嚇了一跳，慌忙把視線固定在他的臉上，仔細(xì)觀察他的表情，可是在他的臉上什么都沒有看到。

    他悠閑地又翻過去一頁書，神態(tài)自若，就好像我剛才聽到的那句話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能置若罔聞。我說道：“啊，抱歉……我、我只是……呃，在想……那個，在中庭時看到的一本書的內(nèi)容?！?/br>
    我原本只是在胡扯而已。但這個很明顯只是臨時倉促拎出來的借口，卻使得洛基從書中抬起了頭，一臉很感興趣的樣子。

    “哦？！那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我愣了一下。“??？！”

    洛基仿佛很好心腸地提醒我：“你剛剛思考得那么專注，想必是一本很有趣的書吧。我倒是也想聽聽看那本書里都講了些什么?！?/br>
    我的腦袋里嗡地一下，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我哪里想得到什么有趣的中庭的書籍啊。我在中庭也就是看過那本我在斯圖加特順手牽羊來的北歐神話史，以及那天在紐約逛書店卻不幸和娜塔莎“偶遇”以后買回來的幾本詩集和小說而已。完全沒有什么有趣的內(nèi)容。他一定會覺得很無聊的――不管是我，還是我看的書。

    看著我張口結(jié)舌的樣子，洛基仿佛很無聊似的嘆了一口氣，重新把視線放回了自己手中的那本書上。

    “還是……你又在說謊呢，幻境之神？”他輕飄飄地在我猝不及防間又補(bǔ)了一刀。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立刻挺直了背脊，大聲答道：“不！當(dāng)然不是！我……我剛剛在想的，是……是中庭人所寫的一本，那個……關(guān)于阿斯嘉德的書！”

    洛基剛要翻動書頁的修長手指微微一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意外的情緒。

    “哦？”他的聲音里今天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微微感到有趣的笑意。

    “還真有這么一本書啊?！彼f，語氣里充滿了興味，就好像在暗示著他早已看穿了我剛剛不過是在說謊，而現(xiàn)在他打算繼續(xù)來聽一聽我還有什么可以胡扯似的。

    我現(xiàn)在簡直是騎虎難下。

    “當(dāng)……當(dāng)然?！蔽椅⑽浩鹆讼掳?，就好像擺出這種姿態(tài)，就可以使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一點似的。

    “那、那些中庭人對于阿斯嘉德和生活在這里的神o們的描述相當(dāng)?shù)摹愊胩扉_，不過也不可否認(rèn)，其中也有很多荒唐到讓人覺得可笑的部分……”

    “哦？”洛基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倒是很有興趣聽一聽他們是怎樣提到我的。”

    我完全沒有想到話題會神轉(zhuǎn)折到這個方向，大大地愣了一下。

    洛基不耐煩地從自己正在看著的那本書上稍微掀了掀眼皮。

    “突然改變主意了？不想鋁?？?/br>
    我慌忙猛烈地?fù)u頭?！芭恫徊徊徊弧抑皇菦]想到你真的打算聽一聽……”

    洛基的修長手指再度一頓，片刻之后，他啪地一聲合上了那本書，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聽一聽那些愚蠢又無知的中庭人是怎么胡編亂造的，倒也有點意思?！?/br>
    ……

    我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回憶那本書里的一些內(nèi)容。

    不得不說那些地球人的腦洞果然大得突破天際。其中牽涉到洛基的部分，有一些內(nèi)容聽上去也相當(dāng)?shù)幕闹嚒?/br>
    “書里說……因為擅長魔法與邪術(shù)，你在阿斯嘉德被稱為……呃，‘魔法邪神’……”

    洛基微微挑了一下眉。

    “我只知道自己是惡作劇之神，不過中庭人送給我的新頭銜聽上去也不錯?！彼u論道。

    我汗了一下。

    其實我覺得叫邪神就挺好啊，雷神托爾，邪神洛基，聽上去很像兄弟倆――魔法邪神這是什么稱呼！聽上去山寨得很！讓我的腦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鉆進(jìn)來的詞――巴拉拉小魔仙！

    ……我一定是腦洞過大而犯蛇精病了。

    我咳嗽了一聲，勉強(qiáng)把剛才那個驚悚的名詞從自己腦海里驅(qū)散了。

    “他們在書里還說……你是整個阿斯嘉德最聰明的人。不僅很有天賦，而且勤奮努力，在各方面都做得很出色……”我一邊思考著挑出那本書里他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一邊慢吞吞地編織著語言，把那些微帶貶義的原文換成十足的贊美之詞，再慢慢說出來。

    洛基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層微微的自得，聳了聳肩，嗤笑了一聲，微微側(cè)過頭來盯著我，問道：“……還有呢？我不相信那些家伙會只在他們編造的謊言里說我的好話。說說看，他們還咒罵了我一些什么――作為曾被我踩在腳下的螻蟻來說，那一定很有趣?！?/br>
    我看著他因為愉快而閃閃發(fā)亮的眼眸，一陣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