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假如不是長期以來訓(xùn)練有素，反應(yīng)夠快，及時腳下剎車的話，下一秒鐘她就會咚的一下失禮地撞到那條手臂上去。

    她一抬頭，滿臉的驚嚇立時就變成了錯愕。

    在大門旁邊燈火幾乎完全照不到的暗影里，那個上次來向她邀舞，又毫無預(yù)兆地將她無禮地隨意丟棄在舞池中的陌生男人，此刻正站在那里。

    他的臉孔幾乎三分之二都隱沒在暗影里，只有高挺的鼻梁和線條深刻的左臉的一部分露了出來，被大廳內(nèi)的燈火投下一層暗昧的光芒。

    他的一只手似乎插在褲子的口袋里，姿態(tài)十分瀟灑地斜倚著身后的墻壁，那柄他刻不離身的永恒之槍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此刻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普通的、眉眼間微帶著一絲陰郁不合群的俊美青年。

    她不知為什么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一整晚懸宕在某處的心臟重新落回了實(shí)處，即使知道他這種奇怪的動作背后肯定是來者不善，她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一定會被他稱之為“十分愚蠢”的微笑。

    他果然臉上瞬間就露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嫌棄的表情――皺著眉頭，臉色沉凝，用一種挑剔得不得了的眼神睥睨地注視著她――身上的那條新裙子。

    她很快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不由得稍微有點(diǎn)尷尬且局促，干笑了一聲，摸了摸鼻子，說道：“呃……一整晚都沒有看到你，原來你在這里……”

    “收起這種無意義的寒暄吧?！彼指纱嗬涞卮驍嗨酃馓籼薜貜纳系较掠醚鄣逗莺莸毓瘟怂换?。

    “難道你以為你很得體地向別人表示問候，就能夠掩飾你今晚裝扮上的失誤？……哦，你看上去可真是不錯呢――招搖得不得了，就像那些爭先恐后地想要拿著自己的小手絹，替范達(dá)爾弄干凈他那柄純粹是裝飾品的劍的、沒大腦的女人們一樣……”

    她微微愣了一下，好像顯得對他這一長串的形容詞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黑眼珠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似乎才弄明白他這一大篇嘲諷之下的意思。

    “你指――她們嗎？！”她用手指了指大廳另一端的某個角落。

    果然，那里聚集著四五位豐滿妖嬈、身材惹火的美女，將一臉志得意滿的范達(dá)爾圍在中間，高聲談笑。這一幕卻沒有引起大家的側(cè)目，很顯然這種事情在神域的晚宴上已經(jīng)不新鮮了，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洛基輕哼了一聲，就好像他多么不屑于他所看到的這一切輕浮淺薄的事情似的。

    和他的尖刻態(tài)度相對應(yīng)的，約露汀的態(tài)度就要平和得多，即使她剛才也莫名其妙挨了一陣地圖炮。

    “哦，我對替范達(dá)爾擦劍這種事可沒什么興趣呢?！彼χf道，聳了聳肩。

    他用自己那雙深邃難測的綠眼睛從暗影里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

    “我以為你會有些介意你新結(jié)交的朋友在夜宴上被其他女人所……”他頓了一下，選擇了一個奇怪的字眼?！拔！?/br>
    她卻好像聞言有點(diǎn)驚訝。

    “新結(jié)交的朋友？你指的是范達(dá)爾？”她笑了一笑，“他不是從以前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都是那樣嗎，干嘛要介意？”

    本來以為是客觀的評斷，但他卻仿佛被這句話激怒了似的，那張她已經(jīng)開始熟悉起來的陌生英俊臉孔上放出一種異樣的凌厲光芒，那雙隱藏在暗影里的眼眸中含著尖刻的嘲諷。

    “是啊……你在別人面前，一向表現(xiàn)得好極了――總是這么乖巧，這么善解人意，擅長替那些愚笨的人們所做的愚蠢事情尋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來讓他們原諒自己……不管是對托爾，還是對范達(dá)爾，又或者……你在中庭的時候也是這樣嗎，這樣對待那些……像無知的雀鳥向雌性炫耀羽毛一般地愚蠢地向你示好的男子，比如說……那個亨利？”

    他這么洋洋灑灑一口氣不停地說了一長串，其中那長篇華麗的定語從句簡直要讓她的耳朵聽得打結(jié)了。固然他的聲線沒有什么改變，依然如同平常那般磁性而美妙，但是這種美好的聲線卻不得不和尖銳的譏諷搭配在一起，總讓人有點(diǎn)莫名的錯位感和些微的不適。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還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表示出自己的那種混雜了錯愕和不解，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好笑的感覺；于是她只能咳嗽了一聲，借以壓下自己胸中升起的一點(diǎn)尷尬和一絲笑意，聲音因此顯得更柔和了。

    “我好像沒有那么受歡迎過呢?！彼φf道，笑瞇瞇地望著他。

    “并沒有幾個像你所形容的那樣……呃，和亨利差不多的人?！彼^續(xù)說道，臉上明晃晃地掛著一個刺眼得不得了的愚蠢笑容，就好像聽到他的嘲諷之后，她反而感到多么愉快似的！

    “……并沒有幾個？！”他冷哼，迅速從她的話里找到了破綻。

    “啊……這也難怪為什么你想要呆在中庭不肯回來了――你一定是很享受那種被人眾星捧月的虛榮感吧？”他譏誚地一笑，鄙視得不得了地看著她。

    她一愣，很快又笑了起來――這真是神煩，那個明晃晃的笑容就好像生了根一樣頑固地長在她的臉上，還真是礙眼啊。

    “哦不，在中庭的時光雖好，說起來也頗讓人留戀，可是現(xiàn)在想想看，也并不是沒有煩惱的呢?！彼χ鸬?，“比如……呃，你已經(jīng)知道了，托尼?斯塔克先生并不肯全額支付我的薪水……而且，更加不妙的是，我感覺好像托爾在中庭的經(jīng)濟(jì)狀況比我還糟糕?！?/br>
    她笑著談起了托爾，就好像她覺得對他這個曾經(jīng)的兄控聊起他的哥哥，就能夠有效地緩解他惡劣的心情似的。

    “說起來，他壓根就沒有能被人看在眼里的、明面上的收入來源嘛……我猜神盾局也不會額外給他發(fā)什么津貼的？”她用一種開玩笑似的口吻歪著頭說道，“他啊整天就是格子襯衫加牛仔褲工裝鞋，打扮得活像個樸實(shí)剛健的勞工……唉，明明不是擁有很不錯的外形嗎――我有的時候真想借他一點(diǎn)錢去買幾件新衣服呢?！?/br>
    誰知道這種提及大親友的路線并不奏效。她注意到他的眉毛一瞬間皺得更緊了，就好像他一點(diǎn)也不想知道他那糊涂又頭腦簡單的健美光明系哥哥在中庭混得有多么凄慘似的。

    “你還真是善心呀?！彼爸S地說道。

    “險(xiǎn)些成為阿斯嘉德下一任神王的人，需要你發(fā)善心去接濟(jì)？我記得我在那棵蘋果樹下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可是精窮得壓根沒有什么新衣服……那個時候偉大的阿斯嘉德王儲殿下可沒有想到要救濟(jì)救濟(jì)你呢。”

    他大概在諷刺她圣母。可是她確實(shí)有一點(diǎn)冤枉；說到底，她今晚作出這種被他稱之為“招搖得不得了的失誤的裝扮”，也不過是期待著讓他驚奇并感到贊賞，只不過事與愿違――但是現(xiàn)在不是辯解的好時機(jī)。她笑嘻嘻地不去與他爭論，好脾氣地說道：“也許那個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在金碧輝煌的神域，居然還有那么窮困潦倒的人吧……而且還是個小姑娘。托爾那個家伙好像對姑娘們一向并不怎么上心的，你瞧希芙不就是個極好的例子嗎？”

    她自覺已經(jīng)踩了托爾一腳，但也許是力度不夠大，托爾的這個整日致力于和他哥哥相愛相殺的弟弟仍然顯得臉色很難看。

    “……你跟我來?！彼蝗徽f道。

    然后，她眼睜睜看著他從門邊的暗影里轉(zhuǎn)了出來，大步邁出殿門，在長長的走廊上疾走著。雖然頂著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他身上那種出身于王族的氣勢仍然不容錯辨。

    她一時間略微有點(diǎn)驚異，在原地呆了片刻之后，突然反應(yīng)過來，可是此時她已經(jīng)來不及叫住他，只好提起自己的裙擺，拔腳就追，堪堪綴在他的身后。

    他對幻術(shù)的運(yùn)用真的已經(jīng)到了得心應(yīng)手的極致，在拐過一個轉(zhuǎn)角時，他居然能夠趁著自己的身體剛好被建筑的陰影遮蔽的短短一瞬間，飛快地幻化成了奧丁的模樣。當(dāng)他轉(zhuǎn)過那個拐角，拐上另一條長廊的時候，她的面前已經(jīng)是眾神之父那蒼老卻依然沉凝如山的背影。

    她不由得在心里小小地感嘆了一下，然后加快腳步跟上他。

    但是他們行進(jìn)的路線很快就不太對勁起來――她記路的本領(lǐng)良佳，所以當(dāng)他們拐過幾個彎之后，她很快就意識到，他們正在往神王的寢殿走去。

    那里可是個留有不太愉快的記憶的地方。在那里，她的身世之謎第一次血淋淋地當(dāng)著那個她最喜歡的人面前被揭開，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更加混亂得不可收拾；有告白、有拒絕、有唇槍舌劍，還有一樁瞞天過海的驚天計(jì)策，在她不知不覺間就已上演，成為今日的一切的開端。

    她猶豫了一下，眼睜睜看著走在她前面數(shù)步之遙的他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率先邁進(jìn)奧丁那金碧輝煌的寢殿，自己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慢慢地停了下來，駐足在門外猶豫了一霎。

    他略有些不耐地回過頭來瞥了她一眼。

    “怎么？突然不能理解‘你跟我來’這句話的意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