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小姐呢？她在哪里？”影一眸光凝定看她，唯一露在黑布外的眼睛，冷得像是浸入冰潭的黑玉。

    “這我就不知道了?！碧K小昭無所謂地眨眼。

    沒有一絲要掩飾自己鳩占鵲巢的意思，她揚了揚唇，眼里星星亮亮的，隱約有惡劣的意味：“可以想開一點，她呀，或許是名列仙籍了，或許是云游于天地，又或許是……還待在這個身體里呢？”

    說罷，蘇小昭伸出食指，推開了擱在脖子上的利刃。

    所以說，不能傷害她哦。因為這副身體，他們家小姐，說不定還得接手不是嗎？

    “你、你真的不是小姐！”

    終于回過神的影六，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緊盯著她：“這么說來，你就是一個霸占了小姐身體的妖魔鬼怪？”

    難道世上真的存在借尸還魂之事？

    若不是親眼所見，而且確定小姐不可能在他們的眼皮底子下被掉包，影六是絕不會相信這種荒誕的事情的。

    相比起影六的震驚，影一只是眸色微沉，冷然逼問：“小姐到底有沒有可能回來？還有，你究竟是什么人？”

    “嘖，你們一個兩個的真的好煩人……”眼里忽然浮現(xiàn)出煩躁，蘇小昭氣得一拍被褥，“我又不是故意要霸占你們小姐身體的，況且這病怏怏的倒霉身體，誰想要了？”

    一下子扯過被子蒙住頭，她悶聲悶氣說：“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現(xiàn)在沒力氣說話了，天大的事，也要等我睡足了再說。你們現(xiàn)在要不就一刀了斷我，要不就閉上嘴出去，我要睡覺。出去，出去出去！”

    “你！”影六生氣要上前，手臂卻被拉住。

    影六不解地回頭，卻見影一朝他搖了搖頭，神色沉凝。

    這一位不知是人是鬼的，來歷不明又喜怒無常，他們最好還是不要逼急了，免得她做出什么偏激舉動，傷了小姐的身體。

    “好，但我希望明天能聽到答案。”影一說。

    蘇小昭鼻間悶哼了一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徑直翻了一個身。

    影六：“……”

    門扉合上的聲音傳來，被窩下，蘇小昭勾了勾紅唇，眼底卻意興闌珊，幾分無聊：

    看吧，人就是這樣一種容易投鼠忌器的東西。

    一旦你敢藐視自己的生死，就敢藐視別人所有的威脅了。

    ※※

    次日，天際剛剛蒙白，清冷的光亮斜斜投落在窗欞上。

    早早起床的蘇小昭整好衣物，束起襪子，心情頗好地推門而出――

    倏地，門外兩雙眼睛齊齊對她注目！

    “早上好呀，一起跑步嗎？”她活動幾下手肘，臉上揚起了哥們好的笑容，仿佛昨晚沒有一絲隔閡。

    晨練是她上一世養(yǎng)成的雷打不動的習(xí)慣。畢竟自小就被反復(fù)叮囑，她的身體是最精密的儀器，要盡一切努力維護好。所以，即便現(xiàn)在拖著個病怏怏的身體，她還是熱衷于保持這個好習(xí)慣。

    “等一下，別忘了，你今天要給我們一個答案。”影六橫起手臂，擋住她的去路。

    蘇小昭一下子往他臂下鉆出，小跑著往前說：“好呀，我們邊跑邊說吧?！倍嗌賯€她都可以給的呀！

    剛跑出沒幾步，眼前光線一暗，影一直接用輕功落在她身前，冷聲說：“我勸你還是老實交待，否則，影衛(wèi)部不傷及身體的審問方式，我不介意讓你見識一遍。”

    “說就說嘛，兇巴巴地威脅我干什么？”蘇小昭無辜眨了眨眼，側(cè)身抬起右腿，搭在走廊的欄桿上，一邊壓腿一邊說，“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哎呀，想起十六年前，我從跪在面前的一溜排影衛(wèi)里，選了你當(dāng)我的第一影衛(wèi)那會兒，你可乖可好玩了。”

    影一聞言怔然，平靜的眸光微漣：“你……怎么會知道十六年前的事？”

    顧家的后人，都會在出生后選擇好第一影衛(wèi)。但是，就算是原本的小姐，也不會有那時的記憶。

    蘇小昭卻不回答了，她微一聳肩，換了另一條腿在欄桿上繼續(xù)壓著，說：“你的問題還真多，不是要問我的來歷嗎？不耽擱時間了，我直說便是?！?/br>
    在兩人的注視中，蘇小昭悠悠吁了一口氣，仰起頭，怊悵的目光落在屋檐外的云端上：“你們或許不會相信，但其實我在生前，是一個風(fēng)度翩翩，極其俊朗的公子爺……”

    “咳咳！”話音剛落，影六噎住的咳嗽聲便傳來。他睜大的眼睛有些驚愕：附上小姐身的這人居然是男子？這、這怎么可以？！

    蘇小昭卻側(cè)頭笑了：“安吧，我對你們家小姐的身體，可提不起什么興致。”

    “唉，想我當(dāng)初，走馬行街有滿樓紅袖招，我不為所動！所經(jīng)之處有瓜果擲滿車，我嗤之以鼻！輕裘倚閣有群芳來獻媚，我橫眉冷對……”

    影一鋒銳眸光刮來：“廢話少說，你究竟姓甚名誰，是哪里人士？”

    蘇小昭聳了聳肩，從善如流答道：“實不相瞞，我名蘇無缺，本是廬江舒縣人。來嘛，我接著和你們說我的平生經(jīng)歷呀……”

    “廬江舒縣？聞所未聞?！彼久即驍嗟?。

    “呀，說起來我好像有點印象。”蘇小昭忽地打了個響指，恍然大悟，“你們這里是叫什么南…南瓜國是吧？你們很有趣嘛?！?/br>
    “南宛國?！庇耙焕渎曂鲁觥?/br>
    蘇小昭聞言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那就有意思了，我來的地方，歷史上可沒這國家，看來我原本的世界，與你們這里并不相同?！?/br>
    “難道你還不是這世間的人？”影六張了張唇，不太相信。

    “小正太影衛(wèi)，孤陋寡聞了吧，你家小姐都被借尸還魂了，還有什么好驚奇的？”蘇小昭朗然一笑，放下腿，拍了下他肩膀，“走走走，和我跑步去，我慢慢給你們說來啊……”

    ……

    兩個時辰后。

    屋檐上，影六抬頭遠遠望向墻角下，正姿態(tài)閑散地蹲著，一臉認真拿樹枝逗弄螞蟻的少女，眼中困惑之色轉(zhuǎn)濃。

    “影一，你怎么看？”他偏頭問。

    他們兩人是訓(xùn)練有素的暗衛(wèi)，所以與她交談時，看似不經(jīng)意，話里卻不著痕跡地多番試探。

    影一收回了視線，他搖了搖頭，烏眸幽深不見底：“她表現(xiàn)得毫無破綻……”

    “她說起的前世，所有細節(jié)都能答得上。連日常起居的細微之處，甚至是她口中所謂的另一個不同朝代，各種風(fēng)俗歷史，也都能詳盡道來……如果不是真實經(jīng)歷過，能做到這般不露馬腳，那便是心性極其縝密之人?！?/br>
    聞言，影六又打量了一眼遠處墻角下玩螞蟻的少女，眉尾忍不住微抽了抽，當(dāng)即否定道：“依我看來，她前世歲數(shù)想必也不大，我覺得后者不太可能。”

    “況且，這霸占了小姐身體的……少年，”影六艱難地說出口，“雖說言行舉止是輕佻怪異了一些，但也隱約可見貴胄子弟的朗闊氣度，不像是目不識丁的平民，或許她所言不虛?！?/br>
    影一不說話。

    雖然他的判斷也是如此，但天生的直覺，卻隱隱告訴他有不妥。

    ……

    事實上，是大大的不妥！

    次日清早，“砰”一聲推開門的蘇小昭，在看到兩人之后，忽地抿了抿唇，眼中劃過復(fù)雜糾結(jié)之色。

    然后，她站定了身體，對著他們端端正正地鞠了一個躬，鄭重道：“影一，影六，對不起?！?/br>
    經(jīng)過一天的暗暗觀察，終于對蘇小昭的說辭信了七八成的兩人，在她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舉動下，瞬間怔在了原地，不明所以。

    “怎么了？”影六問。

    少女鮮明靈動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深切的愧疚與不安，她咬了一下輕紅的唇，長而微翹的黑睫輕輕撩起，掠來的目光傷惶如幼鹿，卻躍動著真誠的光芒：“很對不起，因為我昨天，并沒有如實相告?！?/br>
    說完她飛快耷下眼瞼，像是不敢面對兩人的目光，喏喏解釋道：“這不能怪我，我初來乍到，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處于茫然，你們什么都不和我說，又兇我懷疑我，我就擔(dān)心……擔(dān)心你們不肯相信我的真實來歷，才不敢貿(mào)然說出真相的?！?/br>
    影六臉色一黑一垮，敢情他還真看走眼了，被她耍了一整天？

    還是影一最先回過神，他看著低頭垂眉的蘇小昭，狐疑問：“那你為什么忽然改變主意，不再欺瞞了？”

    “因為經(jīng)過昨天，我發(fā)現(xiàn)你們都是好人，不但不會因為我無意占了你們小姐的身體就想殺我，還費心照顧我，替我熬藥做膳洗衣?！?/br>
    蘇小昭抬眼深深看向兩人，濕漉漉的瞳眸像是水玉般迥徹：“昨晚我輾轉(zhuǎn)難安，又覺得無法依靠謊言來與你們長久相處，所以，我再三思慮之后，決定向你們坦白一切?！?/br>
    他們……是好人……

    影六身形微微一抖，為什么這話怎么聽怎么惡寒呢？

    不過，那些自己拆穿謊言站出來的人，總是令人不自覺地更加信服的。所以影六忽略掉那絲怪異，連聲追問：“那你的真實來歷究竟是什么，難不成還能比你來自異世更奇怪？”昨天的說法，居然還是她因為擔(dān)心兩人不相信，才捏造出來的？

    “沒錯?！碧K小昭下頷微抬，眸光隱晦而詭譎地一亮，似是有些歡快，“那么我們走吧，和我跑步去，我慢慢和你們說我的來歷啊……”

    影六點頭，旋即一愣：等等……為什么這句式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