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在書院眾人水深火熱地奮筆抄書時, 蘇府內(nèi)，蘇小昭和影六兩人蹲在雕版前，輕松地往上刷墨，不出一陣，旁邊便堆起了一沓“抄寫完畢”的紙張。

    “我是一個粉刷匠, 粉刷本領(lǐng)強……”

    蘇姑娘翹起蘭花指捏著小刷子，愉快地哼著歌，感嘆前途一片光明, 連擋路石都被功課壓得死死的，再也蹦跶不出來。

    同樣蹲在身旁的影六, 邊拿小刷子刷著墨, 邊思考說：“小姐，你說, 要是把這印刷的法子拿給影衛(wèi)部，或許會很有用處吧？”

    畢竟影衛(wèi)部要收集和傳散消息，若是用上小瘋子這方法，或許在京中傳散消息時, 會事半功倍也說不定。

    “想要用就用唄, 反正不是我發(fā)明的?！碧K小昭拍了拍手, 起身拿過一旁的琵琶練習(xí)起來, “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故事和科技什么的，諸君隨意聽隨意用吧?！?/br>
    “好, 那我讓影一回頭找影二問問，看他們用不用得上。”影六說著，刷得更歡快起來。

    蘇小昭按住弦，看向他說：“其實這個法子不算好用，只是我一時偷懶讓你做的。你們那什么影衛(wèi)部，若是想長久運作的話，我改天再和你說另一種印刷術(shù)吧?！?/br>
    “真的嗎？”影六說。

    “嗯，又不是什么麻煩事，反正我只動嘴皮子，又不用動手?！碧K小昭繼續(xù)低頭，在琵琶上練著輪指。

    影六放下刷子，撐著下巴仰頭看了她一陣，忽然說：“小瘋子，你其實挺好的，我相信影衛(wèi)部的人，一定也會喜歡你吧?！?/br>
    蘇小昭rou麻得一個哆嗦，彈岔了音。

    她伸腿往前虛踢了一下：“去去去，小影兒你今天是被艷鬼附身了嗎？”

    衣袂帶風(fēng)聲起，影六就著蹲著的姿勢，往后退開半步，道：“原來小瘋子你不禁夸?。俊?/br>
    “沒大沒小，說了在府里叫我小姐！”蘇小昭往前挪了挪，又要用小蹄子踹人。

    影六繼續(xù)往后挪，說：“我又沒說錯。比如說，你懂許多我們不懂的東西，會做許多我們不敢做的事，性子也聰明又乖巧，對我們也很好……”

    “小影兒，看著我！”蘇小昭忽地俯下身，豎起雙指，指了指自己凝視的眼睛：“來，把你現(xiàn)在看我時，自帶的奇奇怪怪的濾色眼鏡給我拿開?！?/br>
    她是被打上十層八層柔光了嗎？

    “我哪里乖巧，哪里對你好了？”感情她天天出門鬧事就是乖巧，努力奴役他就是對他好？

    影六張了張嘴，對上她狐疑又同情的目光，便委屈地憋回去了。

    可是……他擔(dān)心她安危，擅自改了她那什么蘇吹雪人設(shè)紙，她也沒見真生氣，后來還依照他改的去做了……在他看來，小瘋子其實很乖巧沒錯啊。

    雖然她愛惹事沒錯，但她都有辦法解決啊。

    再說，她會給他畫糖人，教他做各種奇怪的木工，講許多聞所未聞的故事，出去使壞也帶著他，難道不是對他很好嗎？

    “什么是濾色眼鏡？”他不解地?fù)狭藫虾竽X，說，“可你看，我和影一都覺得你很好，影二他們一定也會這么想的?！?/br>
    蘇小昭干脆湊過頭，屈指敲了敲少年的腦門：“沒有人覺得我好，就只有你這個笨蛋影衛(wèi)而已，知道了嗎？”

    “怎么會呢？影一他……”

    “噓！”蘇小昭抵著食指，蹲下身和他說悄悄話，“你們那什么神秘的影衛(wèi)部，我才不關(guān)心，他們怎么看我也不重要。他們呀，現(xiàn)在肯定在焦頭爛額地找能人異士，想著把真正的小姐找回來，沒空理你這些有的沒的。”

    “小瘋子……”影六翕動了下雙唇，卻說不出話來，臉上也變得黯淡。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原本的小姐能回來，但他更不想她離開。只是作為顧家的影衛(wèi)，他沒有立場去說阻止的話……

    “噗嗤，傷心什么呀，你們家小姐會回來的?！彼f。

    “那你呢？”影六抬起臉問。

    “我？”她聳了聳肩，“至于我，你就放心吧。說不定等哪天隔壁王麻子蹬腿了，醒來的就是我呢？”

    影六驚然地睜了睜眼，用力搖頭：“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了，有一就有二嘛?！碧K小昭坦然說，“放心，若真是那樣，不管如何，我都會來找你這個御用雕刻工的。只是說不定，我得再排隊排上個十六年或者六十年的，到時我回來，你就成老頭子咯?！?/br>
    “……你不會的?！庇傲鋈徽f道，悶悶低著頭。

    “什么不會？”蘇小昭抬眼看他。

    “如果你真離開了，你不會來找我們的。”雖然不知為什么，但他隱約就是有這種感覺。

    如果她不是蘇小昭，就算街上碰見他們，也不會再開口相認(rèn)。

    就好像她不是蘇度娘后，哪怕與雍和璧相處了一個多月，彼此交好言深，但與他再度相逢時，也不會再露出熟悉的神色，讓人看出半分端倪來。

    她的所有身份，涇渭分明。

    蘇小昭端詳了他一陣，忽而笑起來：“小影兒，真不知道你是傻還是聰明。”

    “咦？什么意思？”他追問。

    “我是說，你很有跟隨我成為大魔王的潛質(zhì)，要試試嗎？”

    “??？”影六半懂半迷糊地，伸手撓了撓后腦，半晌，“……小姐，你是決定外出又要帶我一起了嗎？”他有些驚喜地說。

    “對哦，你提醒我你還要看家了?！碧K小昭扭頭就走，推開窗往屋檐上喚道，“大影兒，換衣服出門了?！?/br>
    “小姐……”

    身后影六沮喪的聲音。

    ※※

    “上有天堂下蘇杭，青山綠水好風(fēng)光。這一軼事傳千古，三笑姻緣世世講……”

    茶樓里人聲鼎沸，賓客往來不絕。

    柜臺后，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手下嗖嗖撥著算盤——這是近來傳入京城的新鮮物事。據(jù)說是由一名叫蘇度娘的女子帶來的，從無名小鎮(zhèn)傳入京城后，一時之間風(fēng)靡全京城，尤其廣受商人們的追捧，都將之稱為“度娘算盤”。

    對茶樓老板而言，如果說這度娘算盤是第一奇，那么歌姬蘇吹雪，便是他的第二奇。

    起初他還擔(dān)心，那歌姬規(guī)矩太多，恐怕容易惹是生非。但是，除了一開始與客人們有少許摩擦，那歌姬也能游刃有余地解決外，待到后來，客人們便漸漸都習(xí)慣了她這一套，非但不慍惱，反而她的“蘇半曲”之名漸揚，慕名來聽曲的人也多了起來。

    其他酒樓茶坊也有眼熱的，私下讓歌姬學(xué)了曲子去，想招攬多些客人。

    然而這般做法，卻只是讓“蘇半曲”的名氣更大。

    雖然她的曲子流傳開后，其他地方也能聽到，但京中人更愿費心備好故事，千等萬候，等那位吹雪姑娘為他們唱來整一支曲。

    畢竟蘇吹雪是唯一真正聽過完整故事的人。

    若是哪位客人，用以交換的故事別有生趣，能博得她一笑或是唏噓，吹雪姑娘唱罷曲子后，偶爾還會為大家道來曲子外的一二事，美其名曰——彩蛋。

    然而，蘇吹雪是出了名的一曲難求。

    就算是達(dá)官貴人，也不一定能成為入幕之賓。用吹雪姑娘的話來說，就是她眼中，不分權(quán)貴或平民，只分有趣之人，與無趣之人。

    只要你帶來的故事足夠有趣，她的曲子，便始終為你候著。

    ……

    “啪喀——”

    有人在茶樓里聲色犬馬樂得逍遙，有人在書房里怒摔了筆，一下子抽骨般靠在椅背上，腳搭上書桌，大聲喚：“來人！”

    有書僮走入房內(nèi)，恭敬問：“公子，有何吩咐？”

    秦覓一指桌上筆硯：“你來，替我抄完這七遍《中庸》?！?/br>
    聞言，書僮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這……公子，若是字跡模仿得稍有不同，恐怕會被楊大學(xué)士一眼看穿?！?/br>
    “真是沒用，出去！”秦覓長呼了一口氣，探過身，重新抽出筆。

    他也清楚，但他就是一個人憋得慌，找人來吼幾句。

    去他娘的抄書百遍，其意自通！

    都怪那蘇家的瘋丫頭，笨頭笨腦口無遮攔的，害得全學(xué)堂的人，最后都得陪著她一起變相受罰。

    若不是要抄這見鬼的書，他現(xiàn)在早就出去逍遙快活，去茶樓踢那膽大包天的歌姬的場子了……

    見到書僮退出掩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等等?！?/br>
    “公子還有何事？”書僮問。

    他探身說：“對了，我之前讓你留意一位歌姬，她近來可有什么動靜？”

    “公子是說茶樓里的‘蘇半曲’？”書僮答。

    “嘁！沒錯，一聽這欠揍的名號，就知道準(zhǔn)是她了?！鼻匾捇瘟嘶谓化B擱在桌上的腿，說，“她還混出個名號來了？你倒是和我說說?！?/br>
    ……

    半刻鐘后，秦覓恨恨灌了一口茶。

    憑什么她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他卻要悶在書房里抄書，連去踢館找個麻煩的都沒時間？！

    不解恨就算了，但他連著輾轉(zhuǎn)了好幾個夜晚，一想起她那未說完的三笑姻緣的故事，就撓心撓肺地睡不著。

    在華府扮作奴仆的唐寅，見到仇人拿著假的“唐寅真跡”后，會不會說出真實身份，為華府解圍呢……若是他的身份暴露，華府眾人會如何反應(yīng)……最后唐寅又是否抱得美人秋香歸……

    他翻來覆去地，不斷在腦子里猜想接下來的故事，愈想愈是激越，到最后又心頭一涼——是了，那名歌姬知道后續(xù)之事，但是！她沒有告訴他！

    罪不可恕?。?/br>
    于是他便又氣得睡不著了，到第二日，還得頂著黑眼圈去書院。

    ……

    想到這兒，秦覓咬牙切齒地擱下筆，心思一轉(zhuǎn)便有計了。

    “對了，我堂兄子墨，是不是快要從邊境回來，交卸差事了？”他說。

    “是兩日之后，公子?！睍状稹?/br>
    秦覓猛地坐起身子，咧笑道：“哈哈，我有辦法整治她了！”

    “堂兄回京后，晉斐白定會在府中設(shè)宴，為他洗塵……走，替我送一封信給世子，就說我要引薦一名歌姬，到府上的宴會鼓樂助興。”

    作者有話要說：說補更就補更，我一斤也不胖?！掘湴聊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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