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昭瞬間臉色多云轉(zhuǎn)晴——好小子！還算他反應(yīng)快。

    她望定他, 搖頭說：“沒有呀, 小六子，小姐不是應(yīng)該在房里嗎？”

    “哦，我想起來了，小姐這時辰應(yīng)該是歇下了?！痹谔K小昭贊揚的目光下，影六撓頭笑了笑, “嘿嘿，我怎么沒想到呢，多謝小龍姑娘。”

    陶伯眼中疑惑褪去。

    “陶伯, 這就是小六子，有點呆頭呆腦, 他和我一樣是三小姐院里的?！?/br>
    聽著少女像含了蜜糖般的甜糯聲音, 影六轉(zhuǎn)開了頭，暗暗心道：小瘋子又來了。

    這回是扮她自己的丫鬟？

    沒想到陶伯一聽見這話, 頓時同情地望著影六：“你也是蘇三小姐院子里的下人？”

    影六不明所以地點頭：“嗯，我是三小姐的人，陶伯?！?/br>
    蘇小昭側(cè)頭甜笑看著他。

    陶伯看過來的眼神滿是復(fù)雜：“唉，你一定也跟小龍丫頭一樣, 不但被其他院的下人欺負(fù), 還整日被蘇三小姐折磨, 重活多, 飯又吃不飽吧？”

    “啊？啊，是啊……”

    “唉，作孽吶！”陶伯看著兩人嘆氣。

    蘇小昭也努了努嘴, 低頭，可憐兮兮地說：“陶伯，你別這么說，三小姐只是患了瘋病，性情才變差了。我們做下人的，皮糙rou厚，三小姐怎么對待我們都沒關(guān)系，真的。”

    影六額頭一抽：就算是假扮丫鬟，有這么下狠手抹黑自己的嗎？

    若是旁的人，敢這么說他家小姐，影六鐵定捋了袖子就不手軟地揍一頓，但眼下是小瘋子自己使勁埋汰自己，他能怎么辦？

    “啊，是啊……”影六繼續(xù)呆呆應(yīng)和。

    陶伯拍了拍蘇小昭的手背，憐愛道：“小龍丫頭，你放心，以后你們常來我這，我不會讓你餓著肚子的?！?/br>
    “嗚，陶伯，你對小龍真好！”少女連連點頭，兩眼一下子盈滿淚花，亮閃閃的，不知是折射的日光，還是眼睛本身的發(fā)亮，襯得她仰起的面容說不出的嬌俏動人。

    陶伯越看越是心喜，這真是他見過生得最俏，又討人喜歡的丫頭了，于是忍不住牽起紅線，道：“小龍丫頭啊，老拙有個兒子在大公子手下做事，叫壽生，他很是孝順，力氣也大，人又老實本分。丫頭你看今日要不要留晚一點，等他回來，一同用晚飯？”

    晚飯？

    “好呀好呀……”蘇小昭眉眼一彎，掛著甜笑的臉，歪歪枕在握著棒槌的手上。

    陶伯一張老臉剛笑開了花，忽然感覺后頸一涼，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那剛來的小廝正移開視線。

    “小龍姑娘，要是小姐醒來見不著你，怕是要生氣的?！庇傲f。

    見蘇小昭雙眼一瞇，他立即又說：“還有，我做好你說過的幾樣小物件了，得找你看一下我做得可對?！?/br>
    眼里的不快立即被期待取代，蘇小昭轉(zhuǎn)過臉，猶豫道：“陶伯……”

    “是陶伯老糊涂了，可不能讓三小姐發(fā)現(xiàn)你跑了出來，待會兒用完午飯，小龍丫頭就趕緊回去吧?！碧詹悬c失望，還是搖頭擺手道。

    “那陶伯，我繼續(xù)幫你舂米嘛。”蘇小昭糯聲說著，站直身，抬手捏了衣袖擦額頭的汗，又要開工。

    “小……小龍姑娘，讓我來吧，你在旁邊歇一會。”影六忙上前，接過那根比她還要高的木棒槌。

    蘇小昭也不推辭，讓開了位置。

    看他彎腰開始幫忙砸起了米糠，她也不好好坐在凳子上歇著，反而蹲下了身，雙手交疊抵在木凳上，托著腦袋，甜甜笑著睨他。

    籬笆墻上伸出的不知名的草，綠得青翠。

    風(fēng)低吟，鳥輕鳴，花淺歇，一聲聲搗谷聲響得規(guī)律。

    影六擦汗的空隙看了她一眼。

    她正低垂了眼，看著木棒槌一下下砸落在石臼上，唇邊淺淺掛著蜜糖般的笑，像是對他的動作十分感興趣……

    陽光投在臉上，睫毛纖長，剪開暖融融的光影，那雙眼巴巴看過來的烏黑瞳眸，干凈到迥澈，像是夏天明亮的味道。

    果然，就算知道不是真正的小瘋子，還是會迷惑那么一下的吧？

    影六忙甩了甩臉，放下手，繼續(xù)舂起米。

    一旁的陶伯將兩人的模樣看在眼內(nèi)，不由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rèn)，這小廝比起自家兒子，似乎跟小龍丫頭看起來更般配一點。何況，看他對小龍丫頭的緊張勁兒，哪有他再多牽線的余地？

    “唉喲，這把老骨頭坐不住咯，得動一動。”陶伯慢慢站了起來，笑著道，“老拙先去灶房生火，也省的坐在這兒，礙得你們小兩口都不敢說話喲?！?/br>
    “啊？我不是，小……小龍姑娘她，和我并不是什么小兩口?！庇傲牭靡汇?，反應(yīng)過來后臉色一紅一白的，忙擺手解釋道。

    那副受了驚嚇又急著解釋的模樣，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大不韙的事，以下犯上了似的。

    見他不似作偽，陶伯“咦”了一聲，轉(zhuǎn)而看向蘇小昭。

    頭枕在小凳子上的少女，聽了這話倒是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只是歪了歪頭，眼里布滿了趣味，就這么看著少年急慌的神情，一副習(xí)慣拿他取樂子的樣子。

    唉，年輕人啊，他看不懂咯。

    “我去做飯，做飯……”

    “那個，我、我去幫你生火?！庇傲鶢C了手般忙扔下棒槌，在身后少女的取笑聲中，飛快跟了過去。

    ……

    影六搭了不少手，所以午膳的時候，陶伯也留他下來。

    對于和蘇小昭一起同桌吃飯，影六顯得很不習(xí)慣，連端碗的姿勢都有些別捏。

    “奇怪，這幾日做膳時，怎的總有種被什么東西盯住的心悸?！碧詹?dāng)[著碗筷，隨口埋怨了一句。

    兩人都沒有應(yīng)話。

    影六只敢低頭，默默扒著碗里的白飯，也不敢去夾菜，生怕不小心碰上她的筷子。

    所以，如果不是聽到了一聲抽鼻子聲，他估計整頓飯都不會抬頭——

    當(dāng)影六抬眼看去，看見對面的少女已然滿臉淚水，還在一邊吃著飯，一邊安靜淌著兩行淚時，硬是愣了片刻。

    “吃吧，這孩子幾天來都是這樣的?！碧詹姽植还值貖A了菜到她碗里，又夾一筷子給他，“唉，可憐見的娃兒喲，以前蘇府三小姐到底是怎么待她的？”

    望著還在淌淚的蘇小昭，影六啞然張了張口。

    見陶伯盛了飯菜，出去喂外面看門的狼狗時，影六才小心翼翼說：“小、小姐，你怎么了？”

    “我討厭大影兒。”蘇小昭扒一口飯，落兩滴滾圓的淚珠子。

    又扒一口飯，“我討厭大影兒?！?/br>
    “以前在研究所里，沒有人會在給我的菜里加調(diào)料，因為多余的調(diào)料不是必須的?！彼殖榱顺楸亲樱园詰z道：“你知道嗎，就跟喂小貓和小狗一樣，我不能吃你們?nèi)祟惖恼{(diào)味品。所以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加在菜里，會這么好吃?！?/br>
    “我討厭大影兒?！弊詈笏貧w主題，淌著淚的眼睛里，布滿控訴，“他虐待我，再也不跟他世界第二好了?！?/br>
    影六覺得自己終于跟上了她的思路。

    “你是指……影一做的飯菜，很難吃嗎？”

    “咔嚓！”蘇小昭回以沉默，以淚水，以一聲咬碎脆藕的沉重。

    “……”

    原來，影一早上一反常態(tài)，在灶房里一邊做菜一邊低聲喃語，是因為小瘋子的事兒？

    這還真不能怪影一，影六心忖道。

    任何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影衛(wèi)，對氣味都很敏感，使自己身上沾染上任何特殊的氣味，都是不允許的。

    他并不算暗衛(wèi)，所以不如何苛刻，但對影一而言，是習(xí)慣了飯菜十分寡淡的。加上以前的小姐重病后，不愿近任何下人，而影一做的飯菜清淡，倒正好適合小姐的病體，也沒有人提出異議。所以，久而久之，影一怕是從沒發(fā)現(xiàn)，他做的飯菜在口味上有什么問題吧？

    不過看小瘋子此刻悲痛交加的模樣，影六也不會自討苦地解釋，只摸了摸鼻子，在心底為影一默哀，然后轉(zhuǎn)移她注意力道：“小姐，你之前不是說在摘星館啟閣前，要研究出神兵利器，去一挫晉斐白嗎？不如早點回去一看？”

    蘇小昭抬起淚眼，問：“哦，我要的彈匣式重力裝填神臂弓五十矢連弩輪轉(zhuǎn)式發(fā)石車做好了？”

    “什么？小姐，你之前說的明明不是這個吧？！”

    “哇嗚——”

    “啊，我、我這就回去做！”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x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