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蘇小昭定眸看了他一陣, 忽地“嘁”地一聲捂住耳朵, 扭頭走開:“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 走出去幾步,停下,又重重踱步回來,蘇小昭鼓氣瞪著面前不為所動的影一。 “你們好煩呀, 影二是,你也是。對于不在意的東西,我沒有什么樂于助人的高尚情cao的你們不知道嗎?”她小茶壺腰一叉, 一手指向影六,“有本事你們就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告訴我, 乖乖聽你們的安排,否則每過一炷香, 就剁掉小影兒一根手指頭……不,就捅小影兒身上一刀,那樣或許我就會聽話了呀?!?/br> “小姐……” 影六忽地抬起頭,像是感動地看著她:“小姐, 真、真的嗎?原來你對我這么好。” 影一:“……” 蘇小昭:“……”來道雷劈死這個笨蛋影衛(wèi)吧! “我是舉個例子, 不是說你?!彼话淹崎_影六的腦袋, 對沉默的影一說:“總之, 我必須譴責你們的乏味,你們是社祭的牛羊嗎?非得用‘自我犧牲’這種貧乏的情感,來換取我不存在的感激或者同等的付出?就算你們要達到什么目的, 別的手段也可以的吧?!?/br> 影一依然平淡答:“沒有任何人要小姐為影衛(wèi)部付出什么,包括我?!?/br> “嘖,死腦筋,隨你吧?!碧K小昭鼓了鼓腮幫,想想還是慪氣,握拳撞了一下他胸膛才算數(shù),下一瞬卻“哎喲”一聲,委屈地吃痛走開,“真是跟你的人一樣硬邦邦?!?/br> “啊,小姐!你的手痛不痛?”影六擔憂跑過去。 看著走遠的委屈地吹著拳頭的少女,影一手微動了動,而后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胸膛前不說話。 ※※ 平靜的京城里,這幾日因為一篇廣為傳唱的坊間歌謠而炸開了鍋。 事情的起因,是當日睿親世子放言,要邀請已入了雍家門下的蘇吹雪進府,言中之意儼然是欲拉攏她為自己的人。京中之人一時也看起了好戲,只等看那歌姬如何應對。 但凡稍微有點兒節(jié)氣的人,都不會如此背主投敵,只怕那位剛剛名聲鶴起、甚至傳聞可能出自玄溟門的蘇吹雪,會是慷慨陳詞斷言拒絕吧? 正當京中人如此想時,竟然聽聞蘇吹雪答應了三日后赴世子府,為睿親世子鼓樂。 這消息一出,京中許多曾追捧過“蘇半曲”,甚至出于仰慕為她作過詩詞的文人,紛紛憤而撕書…… 他們原以為她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子,原來也不過如此。 只當那蘇吹雪如同尋常女子那般,莫不是戀慕于睿親世子,竟不顧名聲被毀,仍要背叛舊主,甘愿為與雍家對立的世子效力? 然而,還沒等輿論四起,只隔了半日,作為輿論主角的蘇吹雪,便帶著她教導的十余名歌姬,在京中最為有名的歌坊中,一同合奏了一曲《討睿親世子賦序》。 “哀乎南宛,淆之一斗泥?!?/br> “沐猴食祿,顏之何厚矣……” 一篇洋洋灑灑的,糅合了現(xiàn)實主義和反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以及自由主義的集大成國罵體駢文,一夕之間,便迅速風靡了上至京城文人貴胄的圈子,下至三教九流的街巷之間。 全篇唱詞從睿親世子的父親晉國公,當年遠征邊疆,強奪了南疆的一名美貌女子納為側(cè)室起篇,然后到該女子來歷邪僻,嫉害宗室,為兒子奪得權位等的眾人皆有耳聞,卻不敢公然說起的王室秘事。 接下來,詞曲便一直唱到睿親世子成人后,終日與禽獸為伍,豺狼成性,兼好男風,無儀無德。結(jié)尾是一通感慨,豎子乃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通篇唱詞詞彩華艷,無一個難入耳的臟字,但總結(jié)下來,大意就是——汝父賊也,汝母婢也,豎子沐猴而冠實乃禽獸也,鳥! 此歌一出,便絕倒京中一大片文人sao客。 早上剛撕了詩書,暗罵自己有目無珠錯看了人的讀書人,趕緊又翻出碎紙,鋪開壓住,重新工整謄抄了一遍,接著洋洋灑灑寫一大堆贊頌吹雪姑娘不畏權貴,痛斥王侯的溢美之詞。 然而,輿論風向雖然變了,但京中人對于吹雪姑娘答應入世子府后,卻又作詞曲嘲諷睿親世子的舉動大為不解。 她這一曲,無疑是把睿親世子給往死里得罪了! 再怎么想,她都絕無可能再入世子的門下,既然如此,她為什么又要答應赴約呢? 思來想去,眾人都覺得或許是吹雪姑娘認為,世子的舉動辱及了她的主子,這才慨然赴約,打算痛罵世子一頓? 那睿親世子又會作出什么反應? 種種猜測眾說紛壇。 于是這日,當蘇吹雪抱著琵琶,乘輦?cè)ナ雷痈畷r,路上便跟了一大群聞聲而來的支持者和圍觀百姓——畢竟她作為一名門客,能為了自己的主子而敢冒大不韙,出言諷刺高位者,是極受文人追崇的行為。 所以這一路沸沸揚揚的,好不熱鬧。 到了后,府內(nèi)的下奴一打開門,看見這陣仗,臉便黑了一半,忙讓人去稟告世子。 …… 蘇小昭在車內(nèi)慢慢打了個哈欠。 “這個重視士人的世道,果然很不錯。”隔著窗簾,她托著腮,用只有窗外的影一才能聽到的聲音如此說道?!澳呐履阒钢粋€上位者的鼻子破口大罵,只要用文縐縐的辭藻稍加包裝,對方就拿你沒轍,就算他心里罵爹罵娘,也還得恭恭敬敬聽你說……喏,比如現(xiàn)在。” 她步下車輦,低蹙著眉,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tài),望向正在一群人簇擁下走出的、臉上掛著得體淡笑的男子。 “民女蘇吹雪,見過世子?!彼従徢ヒ欢Y,“勞世子大駕,吹雪不勝惶恐?!?/br> 人群一時屏息。 淺銀紅錦袍深黑大氅的男子,立在她面前,望著她盈盈行禮時烏黑的發(fā)頂,神情溫和,一雙細長明媚的眸子卻幽冷入骨。 半晌,蘇小昭才聽到頭頂上傳來的聲音:“吹雪姑娘無須多禮?!?/br> 她抬起頭,見男子勾唇笑起,唇色瀲滟如春水,他上前一步傾過身,輕輕扶住她手臂:“姑娘才趣高雅,至誠高節(jié),是京中聞名的有才之人。先前派人遍尋姑娘無果,未能親自登門送請?zhí)?,是本世子怠慢在先?!?/br> 意思是他并非故意落她面子,也不是不尊重她主子,只是尋不著她,才放出話來要邀她入府? 蘇小昭挑了下眉,不置可否,跟隨他進了府。 睿親世子親自相扶,已經(jīng)是無上尊榮了。圍觀的眾人看到這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毫無想象中火花四濺的一幕也訝異不已,世子果真如此好涵養(yǎng),一點兒也不惱怒? 大門緩緩合上。 離了眾人的視線后,晉斐白卻依然沒放手。 男子唇邊泛著料峭的笑意,手上仍然保持著攙扶的姿勢,“先禮后兵,蘇吹雪,你認為如何……” 他話音未盡,蘇小昭已經(jīng)立馬扯長脖子喊道:“阿影!” 幾乎是同一瞬間,身后卸下武器的影一身形一動,瞬息而至,他一手拉住蘇小昭,另一手指尖疾擊向那扣住她手腕的、已由攙扶變?yōu)榫o扣動作的手。 晉斐白左手一揚,衣袖翻飛落下間,兩人已然過了十數(shù)招。 “嗖嗖嗖——”近衛(wèi)營的士兵們當即拔刀要上前。 “退下!”“阿影!” 晉斐白和蘇小昭同時開口。 見眾人動作停下,她身邊的護衛(wèi)也隱忍地收回手,晉斐白才挑了挑眉,打量著帷帽后的影一:“你的護衛(wèi),看來不簡單。” “世子過獎了。”夸她家影衛(wèi)就是在夸她! 晉斐白移回目光,跟她的對上。 蘇小昭瞥了眼自己的右手——上面留了淺淺的青痕。剛才他果真沒留一點情,若不是她早有防備,她的手此時怕是要斷了的。 “哎喲痛!”她夸張地皺起臉,“世子下手可輕點,否則以后您名垂青史的優(yōu)秀門客,在記載上就是一個獨臂女子了,多不好聽,多損世子您的威風,是不是?” “哦?”晉斐白握著她的手臂抬起,在影一警惕的目光下,指腹親昵地,輕輕摩挲過她手腕內(nèi)側(cè),笑意懶洋洋的,“‘沐猴食祿,顏之何厚……’,這就是你說的,意欲相助于我?” “世子不信我在先,吹雪不得已為之罷了。不過,若是吹雪真打算與世子為敵,現(xiàn)在便不會站在這里。” “呵,好一個不得已為之,好一首《討睿親世子賦序》?!睍x斐白唇邊笑意愈深,眼神也愈幽冷,“你說不欲與我為敵,那么倒是說說,你意欲何為?” “我來送世子一場好名聲,使天下賢士盡趨之的好名聲?!?/br> “哦?怎么說?” “很簡單?!碧K小昭眉飛色舞地說道:“接下來在世子府里,我負責罵你,欺你,惡你,陷你不義;你負責忍我,讓我,敬我,以德報我。如此,大事可成矣!” 作者有話要說:【面巾精小劇場(一)】 影六感動抬頭:“小姐,真、真的嗎?原來你對我這么好。” 蘇小昭:“……”來道雷劈死這個笨蛋影衛(wèi)吧! 主人影一:“……” 它看見主人幽幽望著影六,然后,它聽見主人的心聲: 【不如,下次讓影二架刀在他身上試試?】 ※※※ 【面巾精小劇場(二)】 她握拳撞了下主人的胸膛。 “哎喲!”她扁嘴,委屈走開,“嗚,真是跟你的人一樣硬邦邦?!?/br> 它看見主人的手一霎微動,像是想抬起握住,問少女痛不痛…… “啊,小姐!你的手痛不痛?” 主人頓住,手放下,垂眸不說話—— 【算了,有影六了?!克犚娭魅巳缡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