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宴
中秋家宴是后宮中除了過年和元宵以外最盛大的節(jié)日,皆因這一日所有妃嬪――不管分位高低,都會被允許參加,而非像過年和元宵那樣,因為有宗親命婦在場,所以后宮只有皇后指定的人才能出席。 因此這一日所有人都會刻意打扮,以期能得到皇帝的青睞。失去了這個機會,便要再等一年,對這些女子來說,青春是一件消耗不起的奢侈品。 作為皇帝的大宮女,這種場合是要隨行伺候的,付明悅和夏霖一起默默的跟在皇帝身后??椿实鄣臉幼樱坪跣那椴⒉皇呛芎?,他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若是不小心觸了皇帝的霉頭,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天內(nèi)書房的事件以兩個小太監(jiān)被杖斃告終,裕元皇帝再也沒有提起,對付明悅的態(tài)度也恢復如前。付明悅卻仍有些忐忑,皇帝沒有殺她滅口,總是有原因的,可是她卻全然不知究竟是為了什么,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皇上駕到!”執(zhí)事太監(jiān)喊道。 因為是家宴,參加的人也僅限于后宮,所以便選在皇后的鳳儀宮舉行?;实鄣竭_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jīng)到齊,誰也不敢讓皇帝等。 皇帝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揮揮手示意眾人平身,便走到主位坐下?;屎笞谒磉?,祁貴妃、肖淑妃、賢妃、德妃等人依次落座。 妃位以上的人并不太多,都是付明悅熟悉的,瓊妃并不在內(nèi)。 妃嬪的對面是皇子和公主,此時整個后宮只有四位皇子,卻有八.九位公主,除了三位已經(jīng)出嫁,其余的悉數(shù)在場。 付明悅第一次見識到皇家宴會,只見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流水般的端上來又撤下去,送膳的宮女太監(jiān)穿梭來往,井然有序。 皇帝在開席前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只低聲跟皇后交談了片刻,并未理會其他妃嬪。 不過氣氛倒并不沉悶,相鄰的人三三兩兩小聲說著話,年紀小的公主們都有嬤嬤宮女照顧著,雖然吃相十分文雅,但畢竟帶著孩子的天真,場面比妃嬪這邊要活潑許多。 付明悅偷偷瞥向三皇子秦牧,這是她來這個時空后第一次見到他。 他跟現(xiàn)代的秦穆長得一模一樣,棱角分明的臉龐,劍眉斜飛,星目璀璨,高挺的鼻梁顯出主人的堅毅,薄薄的嘴唇略有些弧度,似自嘲又似看透一切的淡然,渾身帶著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付明悅的心跳迅速加快,心虛的將目光轉(zhuǎn)到了旁邊的二皇子秦放身上,卻見秦放正微笑著望著她,她一嚇,立刻收回目光,低下了頭。 如果被二皇子知道她在看三皇子,麻煩就大了! 食物吃過一輪之后,一群歌姬舞姬魚貫而入,樂聲隨即響起,早已安排好的大型宮廷舞蹈翩翩上演。一名長相清秀的歌女手抱琵琶,清亮的歌聲回旋在殿中,不少人都露出了贊賞的神情。 皇后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帝,只見他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雖然在觀賞歌舞,卻顯然提不起興致。 歌聲停歇,一眾歌舞姬退下,皇后微微抬了抬手,阻止了后面的節(jié)目上場,轉(zhuǎn)頭對皇帝說道:“皇上,臣妾看了這支舞,突然很想念陳容華的舞姿,不如讓陳容華獻舞助興,如何?” 陳容華只是個五品官員家的庶女,卻因一曲“九天霓裳舞”入了皇帝的眼。兩年之間,從從六品才人升到了正四品容華之位,為人清高,并不與三大勢力為伍,算是后宮中的一個“散人”。 皇帝點頭:“朕也很久沒欣賞過陳容華的婀娜舞姿了,陳容華便來為朕和皇后舞一曲吧。” 陳容華從座位上站起身,對帝后行了個屈膝禮,說道:“嬪妾獻丑了。” 樂師奏起“九天霓裳曲”,陳容華走到殿中.央,廣袖一揮,曼妙的身姿立刻將全場的目光吸引,就連皇帝也眼前一亮,不由得將身子坐直了些。 付明悅偷偷觀察眾人的反應,高位妃嬪都在認真“欣賞”舞蹈,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那些不受寵的妃嬪倒是神情各異,羨慕、嫉妒、不屑,兼而有之。顯然,能在這后宮混得好的,決不是那些輕易就顯露情緒的人。 目光轉(zhuǎn)向殿中時,只見陳容華舞得輕靈飄逸,超凡脫俗,但美則美矣,總覺得少了一點靈魂的東西,無法到達人的內(nèi)心深處。 不過皇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大家也便跟著喝起彩來。 輕歌曼舞,場面一片和諧,付明悅心中卻涌起一股不安,從小習武練就的對危險的感知,讓她緊緊盯著陳容華。 “嗤”一聲輕響傳入她的耳朵,她順著聲音望去,還未發(fā)現(xiàn)是何物發(fā)出的聲響,就見秦牧將手中的酒杯向陳容華擲了過去。陳容華毫無防備,秦牧又會武功,酒杯將她擊得后退了兩步,咚的一聲跌倒在地。 眾人驚呼聲中,付明悅見到破碎的酒杯底部勾著一枚銅錢,想來先前的輕響便是銅錢發(fā)出的了,只不知是何人想害陳容華,而秦牧此舉又是何意? 她往陳容華先前站立的方向望去,那里靠近眾位公主的座位,而離陳容華最近的是祁貴妃所生的五公主,也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她當時正在把玩自己又長又尖銳的指甲套,如果被撞上,多半會落得毀容的下場。 看來是有人想借陳容華之身傷害五公主,陳容華雖說并未投靠三大勢力的任何一方,但她此次獻舞是皇后提議的,如果五公主受傷,便可讓皇后和祁貴妃產(chǎn)生矛盾,亦可讓陳容華受到皇帝責難,真是一箭雙雕。 秦牧顯然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陰謀,才擲酒杯將陳容華推開,這樣便只有陳容華跌倒,并不會傷到五公主。 “三皇弟,你好歹稱陳容華一聲母嬪,怎能如此對她?”大皇子秦政站了起來,對著秦牧義正詞嚴的說道。 事發(fā)倉促,很多人都不知道酒杯是秦牧擲出的,被秦政這么一說,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轉(zhuǎn)到了秦牧身上,跌倒在地的陳容華反而沒人理會了。 付明悅看了看銅錢的位置,她在現(xiàn)代的職業(yè)是武術指導,很擅于計算光線和方位。從酒杯飛出的角度和兜住銅錢后改變的路徑,以及擲出點和落地點之間的距離,可以大概計算出銅錢應該是從秦政和秦牧身后的方位出來的。 兩人身后各站著兩名太監(jiān),距離并不遠,因為只能憑經(jīng)驗估算,付明悅并不能肯定究竟是何人所為。 五公主是秦政的親meimei,照理他不該將她也算計在內(nèi),秦放的嫌疑應該更大一些。不過這等政治人物,為達目的不折手段,誰也不能肯定秦政不會利用自己的親meimei。到底是誰做的,暫時仍是一個謎團。 “皇兄,我看三皇弟只是喝醉了,并非有意針對陳容華?!鼻胤砰_口。 他的聲音柔和之中帶著堅定,給人一種“此人說什么都是真的”的感覺。 付明悅站在皇帝身后,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明顯感覺到他周身散發(fā)出一股怒氣,她不禁打了冷顫。 “是你做的嗎?”皇帝對秦牧說道,連個稱呼都沒有。 秦牧此時才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回父皇,是兒臣多喝了幾杯?!?/br> “身為皇子,當眾失儀,你可知罪?” 秦牧走到殿中,跪下道:“請父皇責罰。” 付明悅心中焦急,他明明就是救人,為何卻不說出真相,非要承受這委屈? “皇上,想來三皇子也不是故意的,不如就饒過他這一次吧?!毙な珏p啟朱唇,語氣跟她的兒子一樣柔和。 陳容華抬頭望了一眼肖淑妃,又迅速垂下眼瞼。想來她也明白自己今晚不過是一枚棋子,此時眾人眼里根本看不到她,反而她和三皇子倒結(jié)下了仇怨。雖說三皇子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在后宮之中,結(jié)怨多了總不是好事。 皇后也勸道:“皇上請息怒,不要因為一些小風波影響了等會兒賞月的心情?!?/br> 皇帝冷哼了一聲,說道:“滾去殿外跪著,別污了朕的眼?!?/br> “是?!鼻啬琳酒鹕恚钔庾呷?。 他的背影顯得那么孤單,熱鬧的中秋夜,他一位身份尊貴的皇子,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勒令去殿外罰跪,皇帝竟連一點顏面也沒有給他留。 付明悅突然明白他為何不解釋了,皇帝不喜歡他,就算他說出真相,皇帝也不會相信。況且指出他有意傷害陳容華的是大皇子秦政,秦政的母親可是頗得圣寵的祁貴妃,外祖父祁天佑是大宣朝的兵馬大元帥,手握重兵,就連皇帝都要忌憚幾分,別人又如何敢反駁? 而二皇子秦放雖然嘴上替秦牧求情,但內(nèi)心究竟怎么想,誰又知道呢?皇家無兄弟,他就是在關鍵時刻突然插秦牧一刀,也是極有可能的。 何況一旁的四皇子秦攸還沒有說話,秦攸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雖說秦牧對他沒什么威脅,但瓊妃受寵的時候,皇帝可是連皇后都冷落一旁,俗話說母債子償,他沒有主動出擊,已經(jīng)是對秦牧十分寬容了。 秦牧什么依靠也沒有,瓊妃甚至都未出席家宴,不止這次,自從她失寵后,就再也沒有在這種場合出現(xiàn)過。 父皇不疼,母妃不在,堂堂三皇子形單影只,就像流落街邊的孤兒一般,任誰都可以踩到他的頭上。 付明悅的心劇烈得痛起來,淚水瞬間溢滿了眼眶,趕緊偷偷抬起袖子擦了擦。 旁邊的夏霖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她頓時暗罵自己,這種場合怎能輕易流露感情?這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也給秦牧找麻煩嗎? “皇上,陳容華她……”皇后輕聲提醒。 眾人的注意力這才回到陳容華身上,她已經(jīng)被宮女扶了起來,手足無措的站在殿中,受傷倒是不重,只是胸前那塊酒漬顯得十分刺眼。付明悅見到有人已經(jīng)低頭竊竊私語,顯然是在議論陳容華的狼狽。 “明悅,你送陳容華回去休息,夏霖,去太醫(yī)院宣太醫(yī)幫陳容華診脈?!?/br> 皇帝將自己身邊的大宮女和大太監(jiān)都派了出來,顯然對陳容華頗為上心。陳容華臉上現(xiàn)出喜色,對著皇帝盈盈下拜:“嬪妾多謝皇上厚愛?!?/br> 付明悅走過去扶住陳容華,隨著她緩緩向殿門走去,陳容華的兩個宮女則跟在后面。 殿外,秦牧筆直的跪著,夜里有些冷,風吹得掛在檐下的幾個燈籠輕輕蕩了起來,燭光與月光交錯,落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帶著些不真實的感覺。 在現(xiàn)代,他是聲名赫赫的影帝,飾演過無數(shù)豪氣干云的大俠,擁有無數(shù)的鐵桿粉絲。在這個時空,他卻只是一位落魄的皇子,在連低等宮女太監(jiān)都會受到賞賜的中秋佳節(jié),毫無顏面的被罰跪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 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陳容華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她也不過就是個四品容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