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身體本能地告訴他“不可以想起”，即便他已經(jīng)忘記了理由，但卻下意識地遵守著這條根植在身體深處的鐵則。

    手機(jī)上的時間停留在很早的一個時間點(diǎn)，走出臥室房門時，白皎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廊盡頭的那盆靜謐的法國繡球。

    也許是光線稀薄的原因，它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但那些花兒仍然盛放著。

    視線一轉(zhuǎn)，他看見了坐在自己的臥室對面，走廊拱窗前的倚在飄窗上的白初賀。

    白初賀睡著了，睡得很熟，但交叉而抱起的雙臂和緊鎖著的眉頭暴露出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平靜。

    白皎的腳步放得很輕，站在白初賀面前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太陽還沒有升起，殘存著一點(diǎn)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光線。白皎的身影就在這種深藍(lán)的光線下投出長影，罩住白初賀，讓他的眉眼變得更加柔和。

    白皎微微傾身，仔細(xì)地看了很久白初賀的五官。

    他什么都沒能看出來。

    即便是在護(hù)士站那里得到了自己就是小月亮這么一條訊息，一切的一切仍然宛若夢境，讓他分辨不清，如同盲人摸象。

    他真的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白皎拎著書包靜悄悄地下樓，走到玄關(guān)的時候，聽見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他轉(zhuǎn)身一看，看見了宋琉。

    宋琉臉上的睡意尚未褪去，但從她聽到了一點(diǎn)動靜就起身來看，她多半睡得并不踏實。

    “小皎。”宋琉輕輕開口，“你要去上學(xué)了嗎？還早呢?！?/br>
    “...嗯?！卑尊ê鷣y地系好鞋帶，“今天想早點(diǎn)去學(xué)校。”

    身后沉默了一會兒，“你要一個人去嗎？”

    半晌之后，白皎才回答，“嗯，我一個人也可以去。”

    宋琉沒有馬上說話，白皎心里慢慢地猜測她也許并不贊成，但沒想到聽見了截然不同的一句.

    “嗯，這些路你走過很多次了，一個人應(yīng)該也可以走了?！?/br>
    白皎準(zhǔn)備打開大門的時候，聽見宋琉問他，“小皎，你要記得早點(diǎn)回來?！?/br>
    白皎輕輕“嗯”了一聲，背著書包，消失在凌晨的微光之中。

    時間還早，他沒有馬上去海珠，而是繞了個遠(yuǎn)路，到了自己最喜歡，曾經(jīng)無人知曉，只和白初賀一人分享過的那片淺灘上。

    那些少年時代他壘好的大石頭還靜靜地擺在那里，微風(fēng)吹動著最高的礁石上的那層舊漁網(wǎng)，海藻咸濕的味道飄來。

    白皎習(xí)慣性地用手摸著漁網(wǎng)上系的那些小布條，直到走到岸邊，挑了一塊干燥的地方坐下。

    這塊淺灘是他的秘密基地，從搬到嶺北到現(xiàn)在，只要心情不好，或者有迷茫的事情，他就會來到這片淺灘呆著。

    天邊終于飄起一丁點(diǎn)隱約的橙紅色，宛若夢境，同樣是與深藍(lán)糾葛在一起，神情恍惚時很難分清這是朝霞還是夕陽。

    這兩者明明大相徑庭，卻會在某一時間點(diǎn)看起來如出一轍。

    他和小月亮在他人的眼里也是這樣嗎？

    白皎發(fā)現(xiàn)自己又掉進(jìn)了這個令他困惑不安的問題，他的視線游到那一堆自己壘下的石頭上，但回憶的一角又冒了端倪出來。

    一旁仿佛有個看不見的白初賀，輕聲問他，“這個小房子是你給自己一個人設(shè)計的嗎？”

    白皎在心里回答，“對呀，我的秘密基地嘛。”

    [嗯，那為什么會有兩個臥室？]

    白皎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在淺灘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那一圈看起來像亂石碓的淺灘上，俯視著自己親手堆下的一塊塊石頭。

    六角客廳旁有兩個臥室，挨在一起，都面向大海。

    他還記得自己對這兩間臥室的構(gòu)思，要有大大的床，柔軟的地毯，開闊的陽臺。

    他思考過很多，但直到白初賀那天那樣問過他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什么會下意識地留下兩間臥室。

    一個浪花打到了淺灘邊，舔舐著那些石頭，白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清晨的浪花并不洶涌，摩擦過沙子，聽起來就像許多低語聲交織在一起。

    白皎這才意識到，這片沙灘已經(jīng)承載了不少他的回憶，這些回憶就像那些拼命涌上岸的浪花一樣，不知疲倦地向他涌來。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來過這里。”這是白初賀的說話聲。

    白皎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想法，因為白初賀這一句聽起來就像在說“我很久很久以前就來過你的內(nèi)心?！?/br>
    那時的夕陽太悠然，讓他忍不住懷疑這是另一個時間線，而他也黯然地想過，另一個時間線的白初賀是否還會像當(dāng)時那樣，和他坐在一起。

    他對白初賀說過，讓白初賀經(jīng)常來，讓白初賀不要忘了小月亮。

    [小月亮對你很重要，你不要害怕，你要經(jīng)常來，不要忘了他。]

    [樹干里的年輪會隨著樹木的年齡而不斷生長，哪怕最后那顆樹變了樣子，和最初完全不一樣，但仍然可以從年輪里辨認(rèn)出它曾經(jīng)每一年的經(jīng)歷和模樣。]

    [水沒有痕跡，這片沙灘也是，沙子一定被水流沖走好多，換了一批又一批。初賀哥，那你說，這片沙灘還是原來你見過的那片沙灘嗎？]

    白皎覺得自己仿佛出現(xiàn)了幻覺。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自己和白初賀的身影，有的蹲在那堆石碓旁，有的坐在淺灘邊，有的在岸邊鬧成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