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聲音很晦澀，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但圍在他身邊的小孩卻聽得津津有味。

    “……九叔說，從任老爺脖子上的傷口可以確定，他是被指甲插死的，我對此嗤之以鼻，認(rèn)為他危言聳聽，又發(fā)現(xiàn)他的指甲很長，就把他抓了起來……

    ……我把任老爺腦袋上的符箓撕了下來，沒想到任老爺卻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他的指甲很鋒利，他的身體特別堅硬，子彈打到他身上他都沒反應(yīng)……

    ……我當(dāng)時嚇壞了，跑到門口大聲喊道……”

    “開門啊，我是你們隊長阿威??！”

    聽到這，小孩子們集體說道，說完之后他們一個個捧腹大笑，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阿威看到孩子們笑，他也想跟著笑，但他卻笑不出來。

    因為在剛才，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回過頭去，等看清來人后瞬間紅了眼睛：“馮，馮一?！?/br>
    馮一擠出個笑容道：“師弟，好久沒見?！?/br>
    ……

    阿威坐在輪椅上，馮一在后面推著他，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若是之前，早有鄉(xiāng)民上來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但是現(xiàn)在，周圍全是些陌生的面孔，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師兄，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

    阿威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挪動著僵硬的肩膀貪婪的看著周圍的景色問道。

    “二十多年了?！?/br>
    馮一努力保持著淡然，語氣卻難掩酸澀。

    曾經(jīng)的阿威雖然耀武揚威看起來讓人反感，但也比現(xiàn)在的模樣讓人好受的多。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都變成人見人嫌的糟老頭子了，師兄你卻和我第一次見你時沒什么兩樣，只是愈發(fā)的仙氣十足，看到你，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你剛剛被師父收為徒弟，但天賦和悟性卻遠(yuǎn)超文才和秋生兩位師兄，師父最是看重你。

    還記得任老爺變僵尸逃走，我既想找到他立功，心里卻又怕的不行，纏著你半天終于說動你跟我一起去找任老爺，沒想到任老爺沒找到，卻找到了一只成了精的猩猩……咳咳……”

    阿威渾濁的眼神閃爍著激動的光芒，說到興奮處不由劇烈的咳嗽起來，馮一輕輕拍著他的背道：“你現(xiàn)在要保持平靜，盡量不要激動?！?/br>
    “嗨，沒事。”

    阿威呵呵一笑道：“自從師父走后我很久沒這么開心了，能見到你真好?！?/br>
    “都怪師兄不好，讓你受苦了?！?/br>
    馮一終是忍不住說道。

    阿威搖搖頭道：“這跟師兄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或許是我年輕時犯的錯太多，老天想要懲罰我，所以讓我變成這副樣子。

    但我并不覺得有什么，能夠拜入師父門下，能夠和你們成為同門師兄弟，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

    你知道我的情況，還大老遠(yuǎn)跑來看我，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br>
    “這是說什么傻話。”

    馮一有些傷感的說道：“你是我?guī)煹馨　?/br>
    阿威，當(dāng)初你沒有跟師父一起離開，我明白，你是不想拖累師父。

    但師兄不一樣，現(xiàn)在天下太平，師父他們又去了港島，如今你是師兄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跟師兄一起走吧?！?/br>
    “走，去哪里啊。”

    阿威笑著搖搖頭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廢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的身體早已經(jīng)不成了，古人都講究個落葉歸根，任家鎮(zhèn)就是我的家，我想死在這里?！?/br>
    “阿威，師兄有辦法救你，只要你跟我離開，我一定能治好你。”

    馮一激動的說道。

    “嗯，師兄你二十多年一點樣都沒變，肯定有獨門方法，我是信你的?！?/br>
    阿威緩緩道：“不過我已經(jīng)活夠了，不想再繼續(xù)折騰下去了。

    師兄，生老病死是誰都避不開的，我現(xiàn)在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也算無憂無慮，除了放心不下師父的身體，再無他求。

    但今日見到你我便知道，有你在，定會將師父照顧周全，那我就沒什么奢求了?！?/br>
    “阿威，你怎么這么傻呢？！”

    “師兄，我很喜歡任家鎮(zhèn)，這里的小孩都很喜歡我，喜歡聽我講故事，我在講故事的時候也能回憶起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我已經(jīng)知足了。”

    阿威望著天空的彩霞笑道：“師兄，我很懷念咱們年輕的時候，你呢？”

    “我也一樣，如果時光可以逆流，我希望回到初見師父的時候，跟著師父一起修煉。

    調(diào)皮搗蛋的秋生，木訥天真的文才，自以為是的阿威，還有溫柔漂亮的婷婷……”

    馮一深吸一口氣道：“可惜，這一切都回不去了?！?/br>
    “師兄，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師父，還有婷婷，她始終對你癡心一片，你千萬不要負(fù)了她?！?/br>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阿威臉上的神色漸漸暗淡下來。

    “你放心，這些事我都會做到的?！?/br>
    馮一強忍著鼻酸說道。

    “師兄，年輕的時候你一直瞧不起我，現(xiàn)在是不是對我改觀了？”

    阿威的氣息也變得衰弱了。

    “嗯，你是師門的驕傲，師兄因有你這樣的師弟感到榮幸?！?/br>
    馮一重重點了下頭。

    “師兄，我死后直接將我火化，將我的骨灰撒在海里，這樣我就能永遠(yuǎn)留在任家鎮(zhèn)，好么？”

    阿威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

    “好，我答應(yīng)你。”

    馮一已經(jīng)紅了眼眶。

    “如果有來生，我還想拜師父為師，我還想變成你的師弟，我還想人們再喊我一聲……隊長?！?/br>
    說完這句話，阿威緩緩閉上了眼睛，身體靠在輪椅上，嘴角卻帶著一抹釋然的笑容。

    “好，你永遠(yuǎn)是我們的阿威隊長?！?/br>
    許久沒有流淚的馮一終是淚如雨下。

    阿威走了，走的悄無聲息，離開時身邊只有馮一一個人。

    整個任家鎮(zhèn)都波瀾不驚，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一位孤寡老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離開了。

    除了那些喜歡聽他講故事的小孩子，在去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藤椅和茶桌都在，只是躺在藤椅上給他們講故事的老人卻不知去向。

    在一處無名的角落，立著一個小小的墳?zāi)梗贡蠈懼喊⑼犻L之墓。

    下面的落款是，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