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

    雪景白梅，飲梅花釀，倒也算是應景。只是,孟渡的心情在今夜卻有些許悵然。

    趁著酒意，孟渡在月夜下策馬南下,越往南去，天氣也變得暖了些許,凜冽刺骨的寒風變成了濕潤的春風。

    孟渡騎著黑色的駿馬行走在江南,濛濛細雨潤無聲，兩岸桃枝別樣紅。

    一把油紙傘遞在了孟渡的面前，孟渡看向執(zhí)著傘的人,面容清雋的青年穿著一襲寬袍廣袖，峨冠博帶。他握著傘柄,那雙纖長的手骨節(jié)分明，狹長的眼眸微垂，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

    孟渡莞爾一笑，接過油紙傘，給自己遮住綿綿春雨。她朗聲笑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陸郎君，許久不見，可曾安好？”

    陸玄明微微頷首：“別來無恙。孟姑娘，風塵仆仆，從何處來？”

    “我自塞北歸江南，兩地風光迥異，引得游人堪醉。”

    陸玄明神色微有些詫異，他點了點頭，讓開了道路。

    孟渡騎著黑色駿馬繼續(xù)往前走，二人的交集就如江南的細雨落在湖泊中的漣漪，輕輕淺淺，潤物細無聲，正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在又過了一條街，孟渡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入了一間茶棚，花了三個銅板要了一碗茶，就可以在茶棚里躲著雨。

    孟渡并不擔心淋雨，只是既然有故友贈傘，總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心意。確保自己不會淋雨之后，孟渡收起油紙傘，騰出手來摘下腰間骨笛，一曲活潑歡快的春日之曲就從骨笛中吹奏出來。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陸玄明頓住腳步，在他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冷淡的眼眸就已浮現(xiàn)一抹笑意，他還要趕路，不方便把古琴拿出來，只從岸邊柳枝上摘了一枚青嫩的葉子，以葉片吹曲，與笛聲伴奏，一同散入江南的春風中。

    他前往的方向正是塞北城。

    江南水系眾多，陸玄明出城之后，徑直走向了江水，欲乘船北上，再走陸路。坐在船上的時候，他閑來無事就獨自撫琴。

    閑坐夜明月，泛舟彈素琴。忽聞悲風調(diào)，宛若寒松吟。

    清風習習，柳枝輕搖。只可惜，琴音雖好，卻無唱歌之人，終究有幾分冷清之意。

    萍水相逢，卻是知己客。

    這樣的奇遇總是不多的，陸玄明沉默地獨自撫琴，一路上再無遇到一位令他撫琴而歌的人。

    正當陸玄明一路乘船行至赤水水域，此處有山名曰昆侖，山上有樹如柏，葉皆為珠。這里的昆侖山上有開明獸，身大類虎而九首，傳聞一直守著昆侖。

    開明獸雖然實力強大，卻不曾化作過人形下山作惡，它一直待在赤水，守著昆侖，就連居住在赤水附近的凡人都不曾聽說過有這樣奇異的猛獸。

    陸玄明對于妖族向來無好感，對于開明獸也沒什么惡感，只將其劃歸為一種凡間界的猛獸。只是實力格外超群，堪比修行至化神境的修士。

    只是，今日這赤水水域多了一道氣息。

    雖然，這道氣息很是微弱，但是陸玄明極為敏銳地察覺帶這道氣息絕非人族修行者，也與開明獸無關(guān)。

    一旦關(guān)乎凡間界的安寧，陸玄明從來都是極為認真。

    他微微皺眉，狹長的眼眸看向水域，他的一道靈力化作陰陽太極魚，游入到了赤水。

    很快，赤水波浪翻滾，一只小龜被陰陽太極魚趕出了水面。

    出了水面，陰陽太極魚立刻變成一道濃重的水墨，組成一個“定”字，這只小龜就動彈不得地待在水面上。

    陸玄明一伸手，這只小龜就往他手中飛去。

    就在小龜即將落入他手中的時候，他冷淡的眼眸看向遠處，水墨組成的“定”字又在半空飛快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止”字。

    有著九首的猛虎從水中跳躍出來，目光帶著不善，它咆哮了一聲，空中的“止”字搖搖欲墜。

    在它徹底沖破“止”字枷鎖之前，陸玄明點破了它的身份：“開明獸，你從不離開昆侖。”

    倉頡造字之后，文字就是人族的力量根基。能夠?qū)⒆值牧α堪l(fā)揮出最大實力的，這世間唯有一人。

    九首猛虎用古怪的腔調(diào)發(fā)出人的語言：“你是人族雙璧之一，浩然宗的儒道圣者。我不離開昆侖，但也會為朋友破例。它不是妖族，是被你們?nèi)俗逵渺`酒點化的凡龜?！?/br>
    開明獸繼續(xù)說道：“人族的圣者，你可曾有過友人？寂寞萬年的昆侖，真難得來了一個有趣的小家伙，你放它回來，它絕不會再離開昆侖，不會傷害到你的人族?！?/br>
    陸玄明看著這只妖力低微的小龜，沒有如往常那樣立即殺死它。他想了想，點頭道：“可以?！?/br>
    “不行！我還沒有找恩人報恩呢?！毙↓敱粐樀每s在龜殼里，但是聽到開明獸和這個可怕的人族的交易，它伸出脖子，淚汪汪地說道：“我想找到我的恩人。”

    開明獸焦急地跺了跺腳，九只腦袋一起阻攔。

    “別說傻話。你知道這是誰嗎？”

    “你的恩人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圣者，你剛剛同意了，把它還給我?！?/br>
    ……

    “你要是反悔，赤水今日或許會被我們的血染紅。”

    開明獸的九只腦袋一起說話，瞪大了眼睛，它想要阻止這位儒道圣者。

    陸玄明冷淡的眼眸微垂，修道者的一點靈光向來代表著天道機緣，而他在此時想到的，正是那個庇護魚妖，與龍族交好的神秘人。

    陸玄明看向被定住的小龜，沉聲道：“帶我找到你的恩人?！?/br>
    開明獸不善的目光看向陸玄明，異獸用人族的語言說話，總是顯得冷漠詭異。

    “你想帶它走？”

    “你想殺死它?！?/br>
    “人族很會使用陰謀?！?/br>
    陸玄明的態(tài)度也很堅定，他要找的神秘修士，或許與點化這只凡龜?shù)娜擞嘘P(guān)。

    第49章 回西山

    從江南最有名的糕點鋪子買了一些糕餅點心,又去酒館沽了幾壺佳釀，孟渡就來到河水邊，她寬大的袍袖一揮,系統(tǒng)背包里的一艘小舟就落入了江水中。

    孟渡牽著黑色駿馬，肩膀上停著一只小肥啾，她一聲唿哨,白猿應聲而至。就如來時一樣，小舟溯流而下,日行千里趕回西山。

    小肥啾撲棱著潔白的翅膀,好奇地問道：“宿主,不在江南再待會兒嗎？”

    “出門別離久，不敢遲遲歸。許久不回西山，該去書院看看了。”

    小肥啾聽到孟渡這么說，就知道是改變不了回程了,它有些失落地低頭。它還挺喜歡江南的氣候，因為春日的江南有蝴蝶和蜻蜓，小肥啾喜歡下午吃飽了小魚干,就從窗戶里飛出去，待在樹梢上看著蝴蝶飛舞,蜻蜓低飛。

    最讓小肥啾感到遺憾的是，它才發(fā)現(xiàn)了一棵大槐樹下有個螞蟻窩,它想把那窩螞蟻的數(shù)量數(shù)完。

    孟渡要離開的時候,小肥啾依依不舍地回望著江南，孟渡不得不安撫道：“回西山待上幾個月，再出來游歷天下,就先來江南?！?/br>
    小肥啾這下可開心了：“宿主，這可是你說的?！?/br>
    孟渡莞爾一笑,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反悔。”

    回去的一路上，正是春日時節(jié)，兩岸桃樹，已然成林，夾岸數(shù)百步，落英繽紛，芳草鮮美。

    溫柔的春風一吹，河水中有幾朵嬌艷桃花漂在江水中，也有幾片花瓣恰好吹至小舟上，落在了孟渡的肩膀上。

    孟渡拍落肩上的落花，看著遠方的山水，朗聲唱道：“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閑。”

    倏忽之間，小舟已過萬重山水，熟悉的西山群嶺已然就在前方。

    西山書院，一如往常。

    修行占卜之道的散修宋不語看著星盤卦象，忽有所感，走出打坐的靜室，繞過回廊，轉(zhuǎn)個彎就是西山書院的前院院落。

    院落里擺放著石桌石凳，今日其中一張石桌上擺放著一盤棋局，棋子是白玉和黑玉制成的。

    許久未見的神秘山長正坐在石凳上，一手端著一盞清茗，一手執(zhí)白，向來與山長形影不離的那只白羽雀鳥在棋盤對面叼著黑色棋子，一人一雀正在對弈。

    宋不語拱手一揖：“先前擺弄星盤，占卜山長何日歸來，星盤未曾言，但是給了大吉之卦，我就想著應該快了，沒想到今日就迎回了山長。”

    孟渡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一身青衣，風流恣意，她向著宋不語微微頷首：“這些時日辛苦了?！?/br>
    宋不語搖頭：“不辛苦，先前招的那位裴郎君可是招對人了，不僅做菜一絕，待這些學生也溫和細心，特別會哄小孩，現(xiàn)在他可是西山書院最受歡迎的人了?！?/br>
    孟渡直接在棋盤上斬大龍，贏下了這局棋，微彎眉眼：“甚善?！?/br>
    她起身走向書院內(nèi)，從窗戶中看了一眼，那位裴郎君正在陪著書院的學生畫畫。他眉目俊朗，笑起來陽光爽朗，底下的這些小孩子都很踴躍地參與課堂，就連很怕生的小魚臉上都帶著一點笑意，在和一旁的冬青說悄悄話。

    兩個可愛的孩子約好了，就一起上去給一塊大黑板上的猛虎添上幾筆。

    裴雪青一身粗布衣裳，不減眉眼的俊俏，在一旁的黑板上用粉筆畫了有九只腦袋的猛虎，不過畫中的猛虎并不兇悍，帶著悠然自得之意，躺在草叢里睡懶覺。

    有幾只腦袋睡著了，有一只腦袋正叼著一個蘋果吃，旁邊的腦袋埋頭吃著一只荷葉烤雞，看起來憨態(tài)可掬。

    小魚上去，刷刷幾筆，畫上的猛虎身邊多了一只圓滾滾的鳥雀，看起來神情耀武揚威，羽毛又是很漂亮的潔白色，十分像是此時待在孟渡衣兜里睡午覺的小肥啾。

    孟渡沒忍住彎了一下眉眼。

    *

    海浪天風扶鵬翅，萬里赤水繞昆侖。

    待在赤水中的猛獸從水中徹底浮現(xiàn)出它龐大的身軀，九只腦袋都一起發(fā)出類似威脅的虎嘯聲。

    正中間的那個腦袋瞪著一雙眼睛，怒容滿面，卻努力壓抑著這股怒火：“人族的儒道圣者，你高高在上地居于九天之上，審判著一切。有這份心力為何不去殺戮南洲的大妖，那里的妖族以你們?nèi)俗鍨檠?，才是你們?nèi)俗逖Ｉ畛鸬膹统饘ο?。昆侖，藏于人間，遠避紛爭。從前如此，今后亦然?！?/br>
    開明獸一直以來久居赤水，守著昆侖山，它早已知道人族是多么善用謀略，卻沒意識到它現(xiàn)在透露越多，承諾越多，就越會在之后的談判時會陷入不利。它不應該在最開始就把自己對這只小烏龜?shù)目粗乇砺冻鰜?，這只小烏龜已經(jīng)成了陸玄明手中握著的籌碼。

    “既然你替它做擔保，我不會殺它?！标懶鏖_口道：“我可以把它留在昆侖，只要它說出點化它的人。昆侖藏于凡間界，你也希望人間太平吧?！?/br>
    開明獸緩慢地點頭，它只是昆侖山的一只異獸，人族雙璧之一的儒道圣者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誆它。

    “多謝陸尊者。”

    “不行，我才不會帶你去找恩人。”

    這只小龜分明性命都被掌控在別人手中，卻還是膽大包天地為了點化自己的恩人大聲拒絕，雖然說完就被嚇得直接縮回了龜殼里。

    陸玄明的黑色眼眸看向這只凡龜，神情冰冷，看向赤水中的九首猛虎：“看來你的朋友不領(lǐng)你的情?！?/br>
    開明獸神色著急，“昆侖產(chǎn)珠玉，我知道昆侖有一枚寶玉，可以幻化出心中所想之像。只要它在小龜面前變成了它的恩人，你就離開昆侖?！?/br>
    “這是自然。”

    “不要！不可以！我不記得恩人了，我不去找恩人了！”

    第50章 年輕的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