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應(yīng)強站在光明中，他散發(fā)出來的光有多盛大，趙知承受的黑暗就有多濃烈。六年前，趙知突然生了一場病，病來得突然，毫無預兆，險些要了他的命。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趙知難得放空的時間，他開始想到這些年欠下的孽債，不由得想，這場病是不是自己的報應(yīng)？

    做生意的人多少帶點迷信，生意越大，迷信越多，羅應(yīng)強就是這樣，趙知耳濡目染，也受到影響。羅應(yīng)強來看他，提到讓他去問問風水先生。

    如果是大病之前，他或許懶得耗費這個時間，但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他不得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風水先生告訴他，他得病是因為他殺生太多，這場大病為他擋了一劫，以后恐怕沒這么輕松的事了。他問，那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風水先生說，善惡相輔相成，他作了惡，就應(yīng)該向善，以此來為自己贖罪。

    他又問具體要怎么做，風水先生給他卜了很久的卦，說現(xiàn)在社會上宣揚愛護老人，但實際上老人并沒有得到真正的禮遇，好事都讓年輕人占盡了，如果他能真心做一件愛護老人的人，可抵他犯下的無數(shù)罪孽。

    半年之后，他在西郊建起燦陽養(yǎng)老院，此事不僅公眾，連羅應(yīng)強都不知情。他認為贖罪是非常私人的人，不可大張旗鼓，他私底下做善事，就像他私底下殺人一樣，只需要因果看得見就行。

    胡長泉是個老實人，默默無聞地當著保安，沒有家人，心地善良且愚蠢，是最容易利用的人。他調(diào)查過胡長泉的背景，這人原本是居南市有名的企業(yè)湖韻茶廠的老工人，妻子也是茶廠的工人，但他們的孩子在成年前突然丟失了。妻子大受刺激，一命嗚呼。胡長泉尋找孩子多年無果，索性離開傷心地，來到南山市討生活。

    他沒有物色到更合適的人，便讓胡長泉成為名義上的院長，胡長泉需要做的僅僅是用心照顧老人們，并且隱瞞他這個幕后的金主。他每次去養(yǎng)老院，都是胡長泉開車將他接進去，幾乎沒有工作人員見過他。

    也不知是胡長泉傻人有傻福，還是善良有好報，養(yǎng)老院聘請的員工都相當出色，老人們享受幸福晚年，燦陽的名聲一年比一年好。而他的身體也好了起來，自己的運勢、羅應(yīng)強的運勢都不錯，因果似乎真的相互抵消了。

    然而他怎么都沒想到，羅應(yīng)強竟然突然被人殺死，成了南山市最大的新聞。應(yīng)強集團是羅應(yīng)強一個人的領(lǐng)地，不存在老總死了，后繼有人的情況。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未來崩塌了。警方已經(jīng)啟動對應(yīng)強集團的全方位調(diào)查，不久，羅應(yīng)強所做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將被公開。

    他的心中爆發(fā)出強烈的恨意，為什么？為什么他那樣誠心地贖罪，每日過著和身價不符的儉樸生活，卻還要落到這副田地？他是殺了人，作了惡，但他不是也行善了嗎？如果善惡不能相抵，那他為什么還要行善？那些無能的老東西白白享受了他提供的幸福生活，為什么不給他消災擋災？他們該死！

    他并不是一個真正敬老愛老的人，相反，在被風水先生指點之前，他對老人抱有深刻的嫌棄和敵意，他們散發(fā)著惡臭，聽不清，說不明，每次和上了年紀的人接觸，他都感到老去是一件邪惡的事。

    此時，他對老人——燦陽養(yǎng)老院的那些老人的敵意達到巔峰。他想，好啊，你們揮霍了我的贖罪，既然贖罪沒用，那你們就都給我去死！

    第87章 蟲翳（13）

    匆匆趕回南山市之后，趙知無暇在家中多待，避開監(jiān)控，來到養(yǎng)老院，以很久沒有和胡長泉聊天吃飯了為由，提出想下個廚，炒一盤胡長泉最喜歡的螺螄下酒。

    胡長泉要幫忙，他卻讓胡長泉去將最近的經(jīng)營表格找來，他一會兒要看看。胡長泉不疑有他，老老實實翻文件柜去了。而他假裝炒菜，卻將提嗯提固定在了管道后。

    螺螄炒好，胡長泉很高興，他卻假裝接電話，說要馬上離開。胡長泉遺憾地說：“那下次我炒給你吃，我最近新學了一道菜……”

    下山之后，他按下遠程cao控鍵，巨大的爆炸聲中，昔日祥和的養(yǎng)老院變成一片火海。

    程蹴聽得目眥欲裂，無法想象面前這個衣冠楚楚的人心中住著一個怎樣的惡魔。趙知平淡地揚起臉，咧起一個嘲諷的笑，是嘲諷自己，也是嘲諷警察，“我被你們抓到了，我認。但那些人死得也并不無辜。”

    程蹴忍不住了，拍桌而起，“他們怎么就不無辜？他們辛苦了一輩子，花錢來安度晚年，他們憑什么充當你那狗屁因果相報的工具？你又有什么權(quán)利決定他們的死活？”

    趙知愣了愣，滿不在乎地說：“可是我就是決定了他們的死活啊，這不是事實嗎？”

    程蹴滿面怒氣離開審訊室，想到那些因為如此荒唐的理由就在大火中痛苦死去的老人，雙手死死抓住了陽臺的欄桿。

    同一時刻，陳爭仍舊盯著監(jiān)視器。趙知還在審訊室，但審訊已經(jīng)暫時中止。趙知乍一看很平靜，但肩膀正在輕輕顫抖。陳爭想，不對，這不是全部真相，這個人趕回來放這一場大火，輕易向警方坦白，他隱瞞的是更深的東西。

    是什么？陳爭蹙眉思索，心中一個聲音說：冷靜下來，不要被情緒所控制。

    也許趙知希望的，正是刺激警方，讓警方被情緒控制，從而忽視本可以想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