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1節(jié)
她是怎么說的? 她溫柔地抱著女兒,說既然自己廚藝好,那就有在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的本事,為什么還要丟掉女兒呢? 最早,她不是在自家開涼拌攤,她住的房子也不是她的。廟平街一帶很多有戶主,但沒人住的房子,她找了戶住進去,后來戶主回來,也沒有跟她孤兒寡母一般見識。她在附近的館子給人打工,也去工地賣過盒飯,還在車站附近賣過炒飯,后來才賣起涼拌菜。 一些心理齷齪的男人覬覦她的美貌,并且知道沒人保護她,時常出現在涼拌菜鋪附近,sao擾她、調戲她。她是否受到過傷害,無人證實,但老人們含蓄地表示,她可能被侵犯過。至于曾群,此人是出現得較晚的人,朱玉茉失蹤后,還有男人來找過她,但曾群似乎沒有再來過。 孔兵揪著本就很短的頭發(fā),“曾群,真假曾燕,朱玉茉,朱倩倩,再加上一個小花,這些人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一陣沉默后,大家開始討論。 “假的曾燕知道曾群當年害死了朱玉茉,她手上有曾群的把柄,所以曾群在病重時不得不聽假曾燕的話?” “那真的曾燕又是怎么失蹤的?曾群再沒有人性,那也是她女兒,人突然沒了,他不至于完全沒有反應?” “小花帶走了曾燕?曾群知情?但這對母女消失這么多年,也說不通啊?” “除非是曾燕自己想要擺脫本來的身份,她恨曾群……” 陳爭靜靜地聽著這些觀點,有種不安的感覺——他們已經被線索所綁架了,看似仍在運轉,實際卻被引向了錯誤的軌道?,F在所有人都忽略了在曾燕換人之前失蹤的尹競流,還有馮楓等人。出現在“曾燕”家中的女人至今沒有找到,也是個奇怪的地方?!霸唷背D暝谛〕韵镒錾?,屬于附近大部分人都眼熟的存在,那么能被她帶回家的朋友,排查起來應當不難。除非這人并不在“曾燕”的社交圈里。 陳爭獨自離開會議室,來到小陽臺。秋天的風吹起來實在是愜意,但他此時的心情和愜意全不沾邊。身后又傳來腳步聲,他再次敏銳地捕捉到了,果然是鳴寒。 “你不開會,來這兒干什么?”陳爭說。 鳴寒揚眉,“這話不是該我問你?是誰先跑出來?” 陳爭不接,撥開鳴寒肩膀,要往走廊里走。鳴寒追出來,“去哪?” “再去楓書小區(qū)看看?!标悹幷f:“在缺少拼圖的情況下尋找動機,掉進邏輯陷阱是遲早的事?!?/br> 楓書小區(qū)的生活基本恢復了原樣,之前北頁分局刑警在排查中帶著“曾燕”手機中的照片,問有沒有人見過照片中的女人。倒是有一人說好像見過,但既不知道她的身份,也說不出她和“曾燕”的關系。 鳴寒跟著陳爭一同來到小區(qū),陳爭還沒下車就說:“你那位朋友在“曾燕”旁邊擺攤。你們不是普通朋友吧?” 鳴寒:“?。俊?/br> 陳爭說:“別啊,你剛被‘發(fā)配’來,就有一個擺攤的普通朋友?騙三歲小孩?” 幾秒后,鳴寒笑了聲,“是,不普通,但他是什么身份,我暫時不方便說?!?/br> 陳爭點頭,“理解。不過請他幫個忙應該沒問題?” 鳴寒正色:“什么忙?” 陳爭道:“和他聊聊而已。好歹攤位在‘曾燕’旁邊,他可能無意間就知道了一些其他群眾不知道的事?!?/br> 須臾,鳴寒說:“是這個理。” 上午,占據著小吃巷的是菜販子和早餐販子,鄭香雪的妻子也在擺攤,看到陳爭過來,她下意識縮起脖子,不肯與警察對視。陳爭只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向前走,小超人冰粉攤子的位置上,現在是一個賣熨斗糕的大姐,上午賣到這兒也差不多了,她正在收攤。 陳爭回頭看鳴寒,“你就讓我自己找?” 鳴寒無辜抬抬肩,“我也不是隨時隨地都能找到超哥?!?/br> 正說著,陳爭余光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劉品超拖著一個買菜小車,從巷子另一頭走來。這不說曹cao曹cao到? 鳴寒笑道:“喲,真來了?!?/br> 劉品超是那種丟在人群中會被淹沒的人,面相發(fā)苦,走路不愛直視前方,總是低著頭,腳踏實地到了刻板的地步。鳴寒喊了聲:“超哥?!彼拍抗獯魷靥痤^,看到鳴寒也沒什么反應,倒是看到鳴寒身邊的陳爭時,表情有了些許變化。 陳爭上前,“超哥,有空聊聊嗎?” 劉品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鳴寒,鳴寒點點頭,他才說:“換個地方?!?/br> 在小吃巷擺攤的人大多像“曾燕”、鄭香雪一樣住在小區(qū)里的老樓,有的人即便原本不是住在里面,也會因為方便、房租便宜而搬過去。劉品超也住在老樓里。他帶兩人來到自己家中,想找兩個杯子,鳴寒趕緊叫住他,“超哥,不用麻煩了。” 劉品超于是回到桌邊,沒有波瀾的眼睛看著陳爭,“你想和我聊什么?” 陳爭拿出照片,“這個女人,你有沒有印象?她曾經去過‘曾燕’的家,可能和‘曾燕’案有關系。” 劉品超只瞥了一眼,“你們的人來找過我,給我看的也是這張照片。我沒有見過?!?/br> 陳爭預料到是這個答案,劉品超的攤子挨著“曾燕”的攤子,分局排查時肯定不會漏過他,他要是能提供關鍵信息,排查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停滯不前了。 “沒事?!标悹幨掌鹫掌?,“那‘曾燕’平時和你聊過些什么?不必什么都說,撿你印象比較深刻的?!?/br> 劉品超把玩著手上的老繭,鳴寒像個初來乍到的小朋友,好奇地參觀著屋里的陳設——其實也沒什么好參觀的,無非是上個世紀的家里留下來的老柜子老擺設。 “她喜歡問我家里的情況,有幾口人,是哪里的人,為什么來這邊做生意。”劉品超開始講述,“像上了年紀的人,但不同的是,她不像上了年紀的人那樣剖根問底,就像……隨口聊聊,不說就算了?!?/br> 陳爭說:“那你跟她說過多少?” 劉品超搖頭,“我什么都沒說,她也不生氣,而且忘性有點大,過段時間又問同樣的問題?!?/br> 鳴寒說:“‘曾燕’年紀輕輕,跟一個中年男人聊家庭,這……” 劉品超說:“不止我,下午買涼拌菜的人少,她還和其他攤位上的人聊,給我的感覺就是……” “她對別人的家庭很好奇?!标悹幷f:“或者說,向往?” 劉品超表示贊同,“但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又不愿意組成家庭?!?/br> 陳爭想了會兒,“她是不是都找年紀大一點的人聊家庭?” “好像是,年輕一點的就隨便聊聊吃的,最近的生活?!?/br> 陳爭描摹出個大概,“曾燕”向往的并不是婚姻生活,而是原生家庭,父母健全。這很可能是真曾燕愿望的投射,但經過了什么,投射到假曾燕的行為中? 陳爭問:“‘曾燕’還跟你聊過別的事嗎?比如她不干活時干什么?” 劉品超說:“她上午會去跳廣場舞。” 陳爭眼睛一亮,這是一條警方尚未掌握的線索。 “廣場舞?哪里的廣場舞?” 劉品超搖頭,說不出具體的地方,那是今年夏天的一個中午,夏天冰飲的生意好做,劉品超上午就出了攤,還把部分配料放在隔壁攤子上。不久看到“曾燕”大汗淋漓地回來,看到他已經出攤,有點驚訝,很快又笑起來,“超哥,今天這么早?給我一碗冰粉吧,熱死了?!?/br> 劉品超說:“進貨回來?。俊?/br> “曾燕”攤開空空的手,“哪兒來的貨?我健身去了?!?/br> “健身?” “跳廣場舞啊,晚上的跳不了,只好參加白天的?!?/br> 劉品超只知道中老年喜歡跳廣場舞,得知“曾燕”也跳,多少有些詫異。“曾燕”端著冰涼的冰粉,一邊夸好甜,一邊說:“超哥,這事你別給其他人說啊,你看我都沒在附近跳呢。” 即便“曾燕”不說這一句,劉品超也不會給人說。 聽完,陳爭想到“曾燕”放在陽臺的瑜伽墊和折疊跑步機,她確實有健身的習慣,這說不定是她在忙碌生活之外唯一的愛好。 告別劉品超,陳爭思索著線索,把鳴寒落下了。鳴寒趕上去,“哥,我的存在感那么低嗎?” 陳爭當即布置任務:“‘曾燕’不想認識的人看到她跳廣場舞,那么地點不會近,但也不可能太遠。我估計離小區(qū)不超過三公里,而且是白天也能跳的地方。這樣,我們分頭行動?!?/br> 南春街離楓書小區(qū)約兩公里,似乎很近,但因為它靠近另一個商業(yè)中心,兩邊形成了各自的生活圈,所以住在楓書小區(qū)的人很少去南春街。陳爭在幾個劃出的區(qū)域碰壁后來到南春街,正好遇到這兒的廣場舞中場休息。 大姐們聊天的聊天,喝水的喝水,陳爭拿著“曾燕”和可疑女人的照片,跟她們打聽,一位大姐指著“曾燕”的照片說:“這姑娘我見過!不是經常來跟我們跳舞嗎?最近怎么沒見過她?” 確定了地點,陳爭心里踏實幾分,告訴鳴寒不用找了,直接來南春街,又接著打聽,終于,有人指了指空壩旁的便利店,“這小姑娘好像在那店里打工。” 第12章 謎山(12) “對,小珊以前在我們店里打過工,但她已經辭職了?!北憷甑谋R經理將照片還給陳爭,緊張地問:“她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陳爭問:“你這里有她的入職記錄嗎?我想看看她的本名是什么。還有,她是什么時候辭職的?” 店是連鎖店,盧經理也是打工的,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立即翻出一個文件夾,“你看吧,都在這里了,小珊是衛(wèi)校的學生,在我們這兒打了一年多的工,今年不是畢業(yè)了嗎,就沒干了,她現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不過這兒登記了電話號碼,她如果還在竹泉,沒換號的話,應該打得通?!?/br> 陳爭拿起那張薄薄的紙,女孩名叫吳憐珊,今年二十三歲,竹泉衛(wèi)生學院護理專業(yè)的學生,不是竹泉市本地人。表格的右上方貼著一張1寸登記照,照片上的人扎著馬尾辮,長相清純,眼睛很小,看上去比留在“曾燕”相冊里的照片年紀小一點,大概是剛入學時拍的。 這陣子楓書小區(qū)的命案傳得滿城風雨,大部分市民只知道死的是個年輕女人,并不清楚具體身份,盧經理越想越害怕,“陳警官,出事的不會是小珊吧?” 陳爭搖搖頭,“這倒不是,但吳憐珊認識被害人。” 盧經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啊?” “對了,你再看看她,有印象嗎?”陳爭把“曾燕”的照片遞給盧經理。 盧經理一看,立即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是她?她來過我店里好多次!” 陳爭說:“一個人嗎?還是和吳憐珊一起?什么時候的事?不急,慢慢想。” 盧經理打開一瓶水,一口氣灌下大半瓶,這才鎮(zhèn)定了些,指了指陳爭正坐著的高腳凳,“她們,她們就愛在這兒坐著,吃雪糕,吃關東煮?!?/br> 盧經理對吳憐珊的印象很好,這女孩不是那種咋呼又張揚的性格,但也不內向,客人有什么需求,她都會主動解決,手腳也很麻利,她守在店里的時候,盧經理很放心。 南春街這一帶的房子都是中檔小區(qū),有幾個寬敞的壩子,不少退休了、沒有生活壓力的人喜歡在壩子上跳廣場舞。讓盧經理感到意外的是,吳憐珊竟然也會去跳。 盧經理和吳憐珊閑聊,吳憐珊說學習和打工都很忙,沒有什么鍛煉的時間,而以后干護士這一行,沒點體力不行,正好看到附近那么多人跳廣場舞,空閑時她就去跳跳。她還強調,絕對沒有耽誤工作。 盧經理自然不會為這種事為難她,還開玩笑叫她再努力點,爭取跳成領舞,“我看好多領舞都是年輕人?!?/br> 吳憐珊卻做討?zhàn)垹睿安恍胁恍校叶阍诤竺婢托辛?,不想被看到。?/br> 盧經理覺得這符合吳憐珊的性格,是個勤勤懇懇的工兵,卻不愿意出頭。那時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經理想到吳憐珊工作一直很不錯,于是給了她一張福利卡,卡上有一些冰飲、小食品的額度,可以在店里消費。 后來,盧經理幾次看到吳憐珊在下了班之后,和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一起坐在窗邊的高腳凳上分享食物。 下班后吳憐珊就是普通顧客了,按理說她干什么盧經理都不應該過問,但那女人實在是漂亮,盧經理有些動心,忍不住跟吳憐珊打聽。吳憐珊說那是自己跳廣場舞時認識的朋友燕子,很合拍,邀請她來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吳憐珊有些忐忑,解釋所有食物都是刷了卡的,沒有白拿。盧經理怕把她嚇到,連忙說沒事,只是隨便問問。吳憐珊后來察覺到他可能對燕子有意思,說燕子是個不婚主義者。盧經理倒也沒有到非燕子不可的地步,很快就收了心思。 陳爭請盧經理給吳憐珊打個電話,沒多久那邊就接通了,盧經理寒暄了幾句,聽見有人叫吳憐珊。吳憐珊接連道歉,說現在工作很忙,等空了再回店里來看看。陳爭迅速在紙上寫了一句話,盧經理趕緊問:“小珊,你現在在哪里上班?。俊?/br> 吳憐珊也不知道是毫無戒心,還是必須要去忙了,脫口而出:“我在九院內科?!?/br> 盧經理掛斷電話后滿額頭汗水,看向陳爭的眼神似乎在說:這行了嗎? 陳爭道謝,離開便利店之前買了一口袋水和食物,上車后給離九院更近的鳴寒打電話,鳴寒說:“ok,那就在九院匯合。” 在竹泉市的所有醫(yī)院中,九院只能算是中下水平的醫(yī)院,在老城區(qū)里,設施比較陳舊。 鳴寒來到內科病房,在走廊里轉悠,空氣中飄浮著消毒水的味道,還有鮮少有人能聞到的死亡氣息。沒有人攔住鳴寒登記,他觀察了一會兒,看見吳憐珊推著藥品車在病房里進進出出。他暫時沒去打攪她,她雖然年輕,入職不久,但似乎很被患者所信賴,和同事之間的交流也很從容,像已經工作了多年。 換完最后一個病房的藥,吳憐珊將車推回護士島,看樣子是要換班休息了。鳴寒這才上前,“吳女士?!?/br> 吳憐珊愣了愣,“你是?” 鳴寒沒有直接出示證件,而是開門見山,“‘曾燕’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