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51節(jié)
他心里門清,每一次任務都完美完成,從未讓那些想看他跌落的人如愿。 但即便如此,他的年齡和經(jīng)驗也成了被攻擊的重點。市局有陣子瘋傳,他是靠人脈和背景才一帆風順,他德不配位。 就算是他再冷靜,類似的挑釁聽得多了也難免煩躁,影響到工作。想看他出丑的人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差一點就要和他們對線。 霍平豐將他叫到辦公室,和顏悅色地說:“小陳,我交給你一個任務?!?/br> 當他得知這個新的任務是暫時從市局離開,去函省警察學院當老師時,氣得紅了眼。哪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刑警不想待在一線?在一線干得好好的,又沒犯錯誤,突然被丟去帶小孩,那必然是被針對! 當時他就是這么想的。 “為什么?我哪個任務沒有完成好?”他忍著怒氣問霍平豐,雖然拼命克制,但事后想來,那仍然是令人汗顏的質(zhì)疑,“還是說您被施壓了?必須處理我?您知道那些都是謠言!我有能力留在支隊!” 霍平豐沒有跟他計較,仍舊和藹地說:“小陳啊,你們年輕人總是太直,但有時候暫避鋒芒,以退為進,也是值得學習的處世之道。你也知道你被針對了,你繼續(xù)待在支隊,雙方對著干,有什么好處呢?你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對方天天盯著你,得不償失啊。” 他根本聽不進去,“但我沒錯!憑什么是我退讓?” 霍平豐盯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因為你今后是要挑起大梁的人?!?/br> 那天他沒有從霍平豐口中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而調(diào)職的日子逐漸迫近。他曾經(jīng)想過找他舅盧賀鯨要個說法,最后還是忍住了,這是他陳爭一個人的困境,他要是不能靠自己化解,那他和謠言里傳的又有什么區(qū)別? 離開市局的時候,他很難將不甘壓下去,霍平豐來送他,他也沒擠出好臉?;羝截S笑著叫他好好干,當老師的人,可不能動不動就黑臉。他沒把這句話當回事,但神奇的是,進了警院的大門,看到那一張張年輕張揚的面孔,他忽然就平靜下來,委屈和憤怒沉到最底,托起一種名為責任的東西。 在警院,他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責任。 那時警院和各地警方的合作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頻繁,他的出現(xiàn)就像一顆石子,在湖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漣漪。比起聽學院派老師講課,學生們更喜歡聽他胡謅。他帶實戰(zhàn)演練,也帶案例分析,從來都是擠滿了學生。 來到警院的第二個月,霍平豐打來電話,問他適應得怎么。他說:“霍隊,我明白你為什么送我來了?!?/br> 霍平豐笑瞇瞇的,“哦?” 他說:“謝謝您?!?/br> 暫時離開市局,不僅讓他在迷茫的關頭遠離紛爭和質(zhì)疑的聲音,還給了他在另一個舞臺證明自己的機會。時間、想法在這被“發(fā)配”的經(jīng)歷里沉淀,他和學生一起回顧偵破的案子,又有了新的啟發(fā)。這些都是通往未來的一磚一瓦。 霍平豐哈哈大笑,“還跟我客氣?!?/br> 他答應了學生們在暑假帶他們參與實習,但在當老師的三個月后,他被召回市局,一起發(fā)生在多個城市的連環(huán)殺人案等著他去偵破。離開警院那天,學生們來送他,大聲問:“陳老師,等你破了案子,還回來帶我們嗎?” 他脫口而出:“我盡快!” 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案子飛快偵破,他也不可能回到這里。三個月時間已經(jīng)足夠長,不滿的聲音已經(jīng)消弭,一旦他這次回去再次立功,那些偏見必然被壓下去。 歷經(jīng)半個月,真兇落網(wǎng),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并且親自給兇手戴上手銬。如他所料,對他的不滿被贊譽的聲音覆蓋,他真正成為市局不可或缺的青年骨干。 那時也才7月,警院今年的實習剛剛開始。他想過回去看看學生,但霍平豐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不要往回看,你的路在前面?!?/br> 他正式結(jié)束了在警院的工作,警院的反饋讓最后針對他的聲音也消失了——學生對于他的評價全是肯定,唯一的不滿是:“陳老師說了要回來,怎么不回來了,渣男!” 這三個月的點綴就像一朵遠去的浪花,在很多時候,他根本不會想到它,學生們的面容也早已變得模糊。但偶爾想起來,那種青春特有的熱情又會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牽起笑容。此時聯(lián)想到鳴寒的選擇,就更感到遺憾。 鳴寒說:“才三個月?。咳齻€月能教什么?” “多了。”陳爭列舉出幾個項目,說到一半察覺到鳴寒語氣有些奇怪,“你怎么好像很不滿?” “有嗎?”鳴寒臉上是一片大晴天,毫無隱瞞。 陳爭想,或許是自己的錯覺。 “像你們這種臨時調(diào)任,應該要帶學生參加實習吧?”鳴寒說:“你帶沒?” 陳爭說:“沒有?!?/br> “那你不稱職?!兵Q寒武斷地下結(jié)論。 陳爭張了張嘴,想反駁來著,但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學生們送他的畫面。他好像……確實辜負了他們。 鳴寒問:“為什么?” 他剛才走神了,“嗯?” 鳴寒說:“為什么不帶他們實習?” 陳爭并不打算細說,反而問:“你既然知道調(diào)去警院應該帶學生實習,那就說明你了解過這份工作,還說沒興趣?” 鳴寒卡了一瞬,“就是因為了解,才懶得去,說了我不喜歡吵鬧的人類,尤其是男大,你都不知道他們精力能旺盛成什么樣,還臭!我寧愿來伺候狗子?!?/br> 陳爭笑了笑,想起聊了這么多和函省警察學院有關的事,卻還沒問鳴寒是從哪里畢業(yè)的,“你在哪里念的大學?” 鳴寒眼里忽地閃過一絲情緒,但陳爭根本沒有看他,自然也留意不到。鳴寒沒吱聲,陳爭才轉(zhuǎn)過臉,鳴寒早已恢復成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我以為你知道?!兵Q寒笑道。 陳爭說:“我是算命的嗎?” 鳴寒說:“函省警察學院挑我去授課,我以為你會覺得我就是那兒畢業(yè)的?!?/br> 陳爭啊了一聲,“倒是有這種可能?!鳖D了頓,又說:“不過這和從哪里畢業(yè)關系不大吧?我就不是那兒畢業(yè)的?!?/br> 陳爭說著又看了看鳴寒,像是在判斷他是不是在函省警察學院念過。從年齡判斷,如果鳴寒是那里的學生,那他們可能見過面,鳴寒甚至有可能來聽過他的課,但他沒有印象了。 “我也不是?!倍虝旱囊暰€接觸后,鳴寒說。 陳爭覺得這才是合理的,不然自己記不得就很尷尬了,“那你讀的哪里?” “我啊……”鳴寒雙手枕在腦后,“藍山溝警察學校?!?/br> 陳爭愣住,這是哪里的學校?怎么聽起來像個“野雞”學校? 鳴寒說:“哎你別查,是個‘野雞’學校,現(xiàn)在都沒了,學歷一直是我的傷疤來著?!?/br> 陳爭將信將疑,一方面覺得這人不至于有什么傷疤,一方面又覺得他確實不大像正兒八經(jīng)的學院派。 “那你呢?”鳴寒打斷了他的思考。 “我?”陳爭說:“我是公大……” “嘖嘖嘖!炫耀起來了!”鳴寒夸張地攤開手,“知道了知道了,公大的高材生,看不起我們‘野雞’學校的街溜子。” 陳爭無語,“不是你問我哪個學校?” 鳴寒擠了擠根本不存在的眼淚,“陳老師,我的意思是,我已經(jīng)跟你坦白了我為什么被‘發(fā)配’到竹泉鏟屎,你是不是也該坦白一下你調(diào)到心理研究所的原因?” 陳爭的唇角漸漸降了下去,片刻道:“研究所挺好的,工作不重,其他城市的案子如果沒有處理清楚,我們還能把最后一道關,雅福市這次不就是嗎……” “喂喂喂!打住!”眼看陳爭就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鳴寒連忙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我都這么真誠了,你怎么還跟我打官腔?” 但陳爭居然沒停下,繼續(xù)道:“你這次的工作也是,要不是研究所比較閑,我能給你打下手,讓你速速破案,給北頁分局和你們機動小組一個交待嗎?” 鳴寒:“……” 陳爭說完,喝了口咖啡。 鳴寒抓了抓短得根本抓不起來的寸發(fā),無奈道:“哥,到底是你給我打下手,還是我給你打下手啊?” 陳爭面不改色,“有區(qū)別嗎?反正都是為了破案。去哪?我送你?!?/br> “真送???”鳴寒說:“警犬中心很遠的?!?/br> 陳爭冷笑,“你都坐進來了,還假惺惺客氣?” “我這不是給你買咖啡了嗎?!?/br> 一路通暢,陳爭把車停在警犬中心門口,鳴寒說:“來都來了,不去擼擼狗子?” 陳爭說:“你的警犬隊友知道你把它們當寵物狗嗎?” “別這么嚴肅嘛哥?!兵Q寒已經(jīng)解開安全帶,但沒有下車的意思,“你繃得太緊了,但其實……韓渠已經(jīng)是過去式?!?/br> 聽到這個名字的一刻,陳爭身體陡然僵硬,幾秒后他轉(zhuǎn)向右邊,眼中有一絲未能掩飾住的驚訝。 鳴寒舉起雙手,“抱歉,沒忍住。洛城的事,我在機動小組多少聽說了些?!?/br> 陳爭收緊的手指漸漸放松,神情也恢復如常,“沒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犯錯的是韓渠,你為什么要自責?”鳴寒額角很淺地浮起青筋,語氣卻聽不出一絲情緒,“你們都是單獨的個體?!?/br> 陳爭沒有回答。 鳴寒說:“除非你們有什么特殊的關系?!?/br> 陳爭說:“他是我的好友。”說完他仿佛覺得好友都不足以形容韓渠與自己的關系,“我們是兄弟。” 鳴寒注視著陳爭的側(cè)臉,眉心蹙起,但在他開口時,神情又變得輕松,“那也和你沒關系,現(xiàn)在早就不興誅九族了,何況你們只是沒有血緣的兄弟。” 陳爭淡笑了下,“沒有一早發(fā)現(xiàn)他的問題,就是我的責任?!?/br> 鳴寒略有些急,“怎么就是你的責任了?” 陳爭沉浸在當年的事件里,并沒有在意鳴寒的反應,“我是刑偵支隊的隊長,我站在那個位置,就理應看到我的隊員看不到的東西,理應扛起更重的責任。識人不清擱在其他人身上也許只是一個失誤,擱在我身上,就是失敗。” 車里安靜了幾分鐘,鳴寒說:“你們這些人……” 他沒能直白地說下去,陳爭等了會兒,又轉(zhuǎn)過臉,“我們這些人怎么了?” “打從一出生就順風順水,從來沒有經(jīng)受過挫折,所以才會把根本不該自己負責的事?lián)屵^來放在自己肩上,累不累啊你們?”鳴寒說:“像我這種經(jīng)歷過很多挫折的人,壓根就覺得無所謂,兄弟是兄弟,你是你,你又不是他爸。” 本來是很沉重的話題,但大約因為鳴寒嗓門大態(tài)度跩,陳爭竟是聽得有些想笑。 鳴寒視線落在他唇角,“哥,你看你,都被我說笑了,還繃什么繃呢?” 陳爭到底沒笑出來,“你又在擺什么譜?那你說說,你經(jīng)歷過哪些挫折,就這么大搖大擺地給我上課?” 鳴寒卻直擺手,“今天被你套的話夠多了,不說了,鏟屎去了?!闭f著推開車門。 陳爭以為他就這么走了,但他關門的動作止住,突然彎腰說:“哥,要不你給我當當兄弟吧,我都叫你這么多聲哥了?!?/br> 陳爭下意識說:“不……” 鳴寒卻忽視他的拒絕,仗著聲音大把他壓過去,“給我當兄弟好處多了,機動小組的資源你隨便用,剛才一不小心讓你知道了,老唐和老曹兇是兇了點,但對我沒話說。還有,我這兄弟靠譜,肯定不會犯錯讓你背鍋?!?/br> 說完不等陳爭反應,鳴寒“砰”一聲關上車門。 兄弟一詞在很長的時間里扎在陳爭的神經(jīng)上,血液中,一旦想起,負面情緒就滔天翻涌。而這一次,仿佛有一股無形的風,讓沸騰的怒海平靜下去。 須臾,他猛地推開門,想要叫住鳴寒,鳴寒卻已經(jīng)跑遠了,或許是聽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鳴寒舉起右手,瀟灑地揮了揮。 這一刻,陳爭想起警院的那些男生,囂張,臭屁。卻會在他離開的時候一個賽一個聲大地盼著他回來。 第42章 失樂(02) 陳爭在回家路上接到梁岳澤的電話,問他后天有沒有空。他剛想問什么事,忽然想起梁馨晴和梁語彬的忌日快到了。每年這個時候,梁岳澤都會去祭拜他們,他如果不是忙到完全脫不開身,也會陪梁岳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