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都是昆蟲，而婁小果是個愛昆蟲之人，并且是被害人之一的男朋友。從動機出發(fā)，婁小果其實有可能殺死何云超。這樣一來，婁小果剛才說的那番滿是細(xì)節(jié)的話，會是真相嗎？還是真假參半？

    昆蟲這條線索吳展并沒有在重案隊完全披露，陳爭也不便說得太明顯，笑道：“一本書而已，多的我們都帶回去了，這也沒多少重量?！?/br>
    刑警撓撓頭，“陳老師，你真會開玩笑?！?/br>
    西郊聚集著許多媒體，無數(shù)的鏡頭對準(zhǔn)燦陽養(yǎng)老院。

    重案隊一部分隊員繼續(xù)在養(yǎng)老院調(diào)查，主要是為了尋找殷疏文的蛛絲馬跡，他住的地方雖然在爆炸中被夷為平地，但是另外兩棟樓并沒有垮塌，按照工作人員和老人們的說法，他溫柔細(xì)心，經(jīng)常去房間里陪老人說說話，所以老人的房間里說不定能夠找到線索。

    另一部分隊員則在西郊走訪。西郊并不是一個區(qū)，只是市區(qū)西邊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開著一些小廠和物流站點，居民不是很多。

    鳴寒從煙水鎮(zhèn)回來后，休息了一晚上，便投入西郊的排查中。李嗣峰的證詞說明趙知在養(yǎng)老院的所作所為很可能是因為殷疏文，目前殷疏文下落不明，并且除了監(jiān)控中的影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重案隊已經(jīng)去趙知的住所勘查，并未發(fā)現(xiàn)除了趙知以外，其他人的痕跡。他早有準(zhǔn)備。

    程蹴想再審趙知，卻被陳爭攔住了。程蹴有些不解，“不是陳哥，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李嗣峰的證詞了，看趙知還能怎么狡辯！”

    陳爭搖搖頭，“李嗣峰鐵了心要讓殷疏文‘消失’，我們現(xiàn)在去審他，只會讓他更確信，我們手上沒有關(guān)鍵證據(jù)?！?/br>
    “那怎么辦？”程蹴說：“難道要找到殷疏文才行？找不到就一直耗著？”

    陳爭說：“那倒不是，我們現(xiàn)在在養(yǎng)老院、西郊搜索，不正是為了找到殷疏文的生物檢材？這也是趙知最想要抹除的，找到了，結(jié)果拍在他面前，這樣我們才能掌握主動權(quán)。”

    程蹴說：“那要是找不到呢？”

    陳爭皺了皺眉，“兩天時間?！?/br>
    “兩天時間?！兵Q寒品了品陳爭這句話，笑著自言自語，“你這是在給我出難題啊哥?！?/br>
    按照陳爭的判斷，殷疏文出于某個原因瞞著羅應(yīng)強回國，并且藏在養(yǎng)老院。西郊雖然不像市里那么方便，但反而是個能夠避開羅應(yīng)強，安穩(wěn)生活的地方。

    殷疏文有時住在養(yǎng)老院，有時回家住，他的住處不會離養(yǎng)老院太遠(yuǎn)，大概率就是在西郊的居民區(qū)中。這排查起來有一定的難度，因為西郊人流量很大，也沒有老居民區(qū)那種互相都認(rèn)識的氛圍。

    鳴寒看似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實則耐心觀察周圍，忽然，他停在一家花店前。西郊有很多便利店、菜攤，但花店鳴寒只看到了這一家。生活在這里的人忙忙碌碌，浪漫并不是他們追求的東西。

    鳴寒抬頭看看招牌，走了進去。

    店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因為要照顧花花草草，室內(nèi)沒有開空調(diào)，外面里面一樣冷。她的手指被凍紅了，聽到迎客鈴的聲響走出來，“你好，想買什么花？”

    鳴寒視線落在玫瑰上，眼前出現(xiàn)陳爭收到玫瑰的畫面。他笑了笑，拿出照片和證件，“打攪了，養(yǎng)老院的事你聽說了吧？”

    店主愣了愣，嘆氣道：“那些老人太可憐了。我有什么能幫助你的嗎？”

    鳴寒說：“我們正在找這個年輕人，他是養(yǎng)老院的護工，可能在這附近活動過，你有沒有見過他？”

    店主一看，驚聲道：“是他？”

    鳴寒說：“你認(rèn)識？”

    店主緊張地點點頭，“你別告訴我他是兇手？不可能的，他看上去那么……善良?！闭f到最后，店主也有點不確定了，小心地看了鳴寒一眼。

    鳴寒說：“不，他不是兇手，但他手上可能有關(guān)于兇手的重要證據(jù)，他現(xiàn)在失蹤了，我們需要盡快找到他?！?/br>
    店主松了口氣，捂著胸口說：“我就說，他怎么會是壞人。那你的意思是他有危險？”

    鳴寒說：“他經(jīng)常來買花？你們聊過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店主很慌張，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照片上的人好像姓文，她叫他文先生。文先生第一次來，差不多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進來看花，她看他面善，打扮得也很得體，對他印象很好，以為他要買花送給女朋友或者妻子，他卻笑著問，有沒有什么花適合送給老人。

    她馬上反應(yīng)過來，問是不是家里老人住院什么的。他說不是，只是老人心情不太好，想送花逗對方開心。

    店主是個細(xì)心負(fù)責(zé)的人，跟他打聽具體是位什么樣的老人家。他說是自己認(rèn)識的鄰居叔叔，孩子很久不來探望，感到寂寞。她很快挑選好花，情不自禁地說，你真是位好人。他溫柔地笑了笑，搖頭。

    之后文先生又來過幾次，每次都會買一小束花，但并不都是送給老人。其中一次，他買的是玫瑰，手上的購物袋里裝著一只殺好的雞。店主猜，文先生是要去見女朋友。

    店主經(jīng)常在店外打包花，看到文先生從對面的坡道經(jīng)過，猜測他應(yīng)該住在那上面。

    鳴寒離開花店之前給她看了看趙知的照片，她茫然地?fù)u頭，說沒有見過這個人。

    花店對面的坡道上有一片居民區(qū)，搜索范圍縮小，鳴寒和重案隊上去挨個打聽，基本鎖定了殷疏文的住處。樓內(nèi)沒有電梯，但比較整潔，房門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地上有個被打碎的花瓶，原本插在里面的花已經(jīng)枯萎了，拖鞋胡亂扔在地上，看得出住在這里的人離開得很是匆忙。

    痕檢師分別提取到了三份生物檢材，鳴寒在臥室的抽屜里找到一個相框，殷疏文和趙知對著鏡頭微笑，身后是大海，海風(fēng)吹起他們的頭發(fā)，他們看上去那樣無憂無慮。

    差不多同一時刻，在養(yǎng)老院搜查的隊員找到了一根疑似殷疏文的頭發(fā)。一位老人喑啞地說，他覺得新?lián)Q的被子很不舒服，可能是被套沒有套好，工作人員糊弄他，不愿意重新給他弄，只有殷疏文笑著來到他的房間，將被套拆開又換好。正是在這張床上，隊員找到一根頭發(fā)，懷疑是殷疏文當(dāng)時掉落。

    多份生物檢材被送往市局，老人房間的dna和殷疏文家中的dna一致，而這dna又和羅應(yīng)強比對出了親子關(guān)系。失蹤的殷疏文的確就是羅應(yīng)強的孩子。

    趙知坐在審訊室，看著陳爭遞到眼前的報告，身體緊繃得像一塊被烙紅了的鐵。

    陳爭又將鳴寒找到的照片放在報告上，“羅應(yīng)強讓你關(guān)照他的兒子，但你似乎和他的兒子發(fā)展出了另外的關(guān)系。殷疏文在哪里？”

    從看到殷疏文的dna報告時起，趙知的肩膀就顫抖了起來。他滿含惡意的雙眼緊緊盯著陳爭，似乎不相信面前的警察已經(jīng)窺探到了真相。

    “殷疏文在被帶到羅應(yīng)強的家之前名叫張易楠，和這次的另一位被害人同名。他是羅應(yīng)強和殷小洋的孩子，而你，和殷疏文曾經(jīng)一同生活過。”陳爭一邊說一邊觀察趙知的反應(yīng)，此時在高清攝像頭中，他每一個細(xì)微的反應(yīng)都被捕捉無遺。他小幅度地?fù)u著頭，不知是下意識否認(rèn)，還是不肯接受警方已經(jīng)查到殷疏文這個事實。

    “羅應(yīng)強重男輕女，杜芳菲給他生的女兒在他眼中沒有資格繼承他構(gòu)筑的商業(yè)帝國，只有殷疏文這個非婚生子才行。他將殷疏文送到a國，讓他接受優(yōu)厚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暫時將他藏起來，時機合適時，才接他回國?！标悹幚^續(xù)道：“你作為羅應(yīng)強最信任的秘書，殷疏文年少時依賴的大哥，是少數(shù)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羅應(yīng)強應(yīng)該授意過你幫忙解決殷疏文在a國遇到的問題吧？但殷疏文為什么會悄悄回國？并且藏在你的養(yǎng)老院里？”

    趙知忽然笑了起來，猙獰又殘酷，好似全然不將那些消失在爆炸中的人命看在眼中，“原來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啊陳警官。你這么厲害，為什么不自己去查，要來問我這個死罪難逃的人呢？”

    陳爭說：“你覺得羅應(yīng)強愛他這個來路不明的兒子嗎？”

    趙知怔了怔，仿佛不明白陳爭為什么跳轉(zhuǎn)到這個問題上。

    “他給殷疏文優(yōu)渥的生活，殷疏文在a國算得上是無憂無慮吧？今后羅應(yīng)強死了，或者在這之前，退居二線，殷疏文就能繼承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財富?？墒恰标悹幰活D，“羅應(yīng)強居然連殷疏文早就回國了都不知道，這算哪門子的愛？兒子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工具?！?/br>
    趙知臉頰浮起咬肌的線條，咬牙不語。

    “這其中當(dāng)然有你幫忙隱瞞的‘功勞’，但說到底，你和殷疏文都清楚，當(dāng)羅應(yīng)強不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就什么都不是了。哦對，你把羅應(yīng)強當(dāng)恩人，但殷疏文不一定。他的母親殷小洋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他的父親是誰？他對羅應(yīng)強并沒父子親情，他只想擺脫羅應(yīng)強。”

    趙知搖頭，“夠了?！?/br>
    陳爭說：“不夠。你經(jīng)常去西郊吧？有人看到殷疏文帶著玫瑰花回家，還提著剛殺的雞。玫瑰花是送給你的，雞也是打算燉給你吃的?！?/br>
    趙知睜大雙眼，聲音嘶啞，“你說什么？”

    陳爭挑眉，“怎么，你沒有收到？那就奇怪了?！?/br>
    趙知低垂著頭，片刻，唇角輕輕彎了起來，仿佛回憶起了一段普通卻也甜蜜的日常。

    “你們雖然年齡相差懸殊，但你很愛他，他也很愛你。他從家里匆匆逃走時不小心摔碎了花瓶，花瓶中還插著他喜歡的花?！标悹幷f：“我跟養(yǎng)老院的很多人都聊起過他，他們說，他是個善良溫柔的男生，很少有護工像他那樣細(xì)心，無微不至。他應(yīng)該是在認(rèn)真經(jīng)營和你一起的生活吧？你真的愛他的話，為什么要讓他背上這輩子也無法洗清的罪孽？”

    趙知雙眼已經(jīng)通紅，望著陳爭，久久未能說出話來。他仿佛整個人被按進了能將人毒啞的苦水中，張開嘴，用力呼號，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長久的沉默，趙知最終嘶啞地說：“他會好好活著，遠(yuǎn)離紛爭，這就夠了?！?/br>
    陳爭皺起眉，感到一股悶氣堵在胸中。審訊暫時中止，陳爭靠在走廊的墻上休息。

    他閉著眼，稍稍放空，忽然感到有什么東西輕輕觸碰著自己的鼻尖，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淺淡的清香。

    睜眼，看到的是一支紅色的玫瑰，拿著玫瑰人是鳴寒。

    陳爭一把將玫瑰拿過來，動作頗不斯文。鳴寒連忙說：“弄壞了！弄壞了！”

    “哪來的？”陳爭握著枝干，輕輕敲著鳴寒的頭。

    “就在殷疏文常去的那家店隨手買的?！兵Q寒說：“哥，送給你?！?/br>
    陳爭卻似乎很不解風(fēng)情，“叫你去查案，你還順便購個物？”

    鳴寒委屈道：“就一支，自費買的。”

    陳爭終于笑了，背起手，將玫瑰拿到身后。兩人一同回臨時辦公室，陳爭用礦泉水瓶接了半瓶水，將玫瑰插進去。

    不久，一名隊員趕來，急切地喊道：“殷疏文來了?！?/br>
    第91章 蟲翳（17）

    穿著黑色沖鋒衣的青年站在市局的走廊上，頭發(fā)有些濕，外面下著小雨，他身上殘留著水汽，襯托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數(shù)名刑警站在他身后，他擔(dān)憂地看著前方，似乎想要看到某個一定在這里的身影。

    鳴寒走向他，他喉結(jié)動了動，嗓子有些啞，和他本人的氣質(zhì)一樣，溫順而懦弱，“我，我想見見趙知?！?/br>
    鳴寒說：“你現(xiàn)在還不能見他。”

    殷疏文點點頭，像是知道一定會得到這個答案，須臾，他深呼吸，閉上眼睛時眼皮抖得很厲害。“我來，我來自首。燦陽養(yǎng)老院的爆炸和我有關(guān)?！?/br>
    殷疏文就像養(yǎng)老院的人說的那樣，溫和有禮，他的個子很高，卻不會給人任何壓迫感，像個草食動物，這一點和趙知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

    “你說爆炸和你有關(guān)，胡院長辦公室的提嗯提是你安裝的？”陳爭問。

    殷疏文抓緊了沖鋒衣的衣角，頭埋得很低，幾秒鐘后說：“是?！?/br>
    陳爭問：“你哪來的材料？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殷疏文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請，請朋友幫忙?！?/br>
    “哪個朋友？”

    “是，是……”

    “趙知嗎？他倒是有可能?！?/br>
    “是趙知，但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陳爭嘆了口氣，“你想幫他頂罪嗎？但你連怎么引爆都不知道。你覺得我會信你編出來的謊話？”

    殷疏文著急道：“真的是我，我沒有撒謊！”

    陳爭說：“那你回答我上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做這種事？做護工是你自愿的吧？據(jù)我所知你和老人們相處得非常好，胡院長也很欣賞你，他們說你善良體貼，你這樣的人，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善良的人就不能起壞心嗎？”殷疏文露出苦澀的神情，“我受夠了，對，我去當(dāng)護工是抱著比較美好單純的想法，我們這個社會對老人關(guān)愛太少了，我有這個能力，所以我想能幫一點就是一點。可是真的成為護工，才明白那些要死了的人有多煩人，他們真是……真是太臟了，他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團會移動會說話的rou！我受不了了，我想殺了他們！”

    說到最后幾個字，殷疏文的聲音已經(jīng)低得快聽不見。

    陳爭說：“既然受不了，為什么不一走了之？你又沒有被賣到養(yǎng)老院，你是自由的。你主動當(dāng)護工，也可以主動離開。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走到了殺人的地步?！?/br>
    “我……”殷疏文無法自圓其說，“我就是想，想報復(fù)社會！”

    “是嗎？”陳爭按住殷疏文的肩膀，“你一個連謊話都編不好的人，還想報復(fù)社會？”

    殷疏文眼淚安靜地落下，他倉促地抬起手臂擦去，“我真的，我真的……”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還有你和趙知的事。”陳爭說：“趙知給你創(chuàng)造了逃走的機會，你可以換個地方，換個名字，安然度過這一生，除了生命里不再有他，不會和此前的生活有太多區(qū)別?！?/br>
    聽到這里，殷疏文嗚咽出聲。

    陳爭又道：“但你浪費了這個機會，你還是回來了。為什么？我猜，因為你無法坦然接受，你想要為那些失去生命的人負(fù)責(zé)。”

    殷疏文大哭起來。

    “那就不要再隱瞞了?！标悹幷f：“你內(nèi)心在渴望說出真相。”

    哭聲充斥著審訊室，走廊的另一頭，趙知似有所感，緊張地抬起頭。

    “李嗣峰自殺了，你知道嗎？”陳爭說：“就在養(yǎng)老院爆炸之前不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