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爭迅速趕到盧賀鯨的辦公室，唐孝理、余星鐘已經(jīng)在那里了。盧賀鯨在電話中語焉不詳，既不說尸骨的身份，也不說情報是從哪里來的。

    陳爭一路上設想了許多種情況，此時此刻直接傳到盧賀鯨手上的情報必不簡單，居南市剛出了大事，而藏在湖天酒店的尸骨有六具，對應的剛好是湖韻茶廠失蹤的六個小孩！

    陳爭盯著盧賀鯨，心中隱約已有答案：“誰的情報？”

    盧賀鯨眉頭緊鎖，也看著陳爭，幾分鐘后道：“韓渠?！?/br>
    陳爭深呼吸，血液鼓噪起來，“他……”

    盧賀鯨知道他想問什么，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神情凝重，“我暫時無法判斷這條情報的真假，韓渠這次沒有露面，有可能是別人正在用他的身份與我對話?！?/br>
    余星鐘說：“這就可能是誘餌。”

    唐孝理笑道：“余局還是這么謹小慎微。”

    余星鐘皺了皺眉，“我向來是那個給你們兜底的人，怎么，現(xiàn)在看不慣我了？”

    唐孝理搖頭，“知道你付出多，但現(xiàn)在情勢不同了?！?/br>
    余星鐘不贊同，“韓渠失聯(lián)多時是事實，這正好和凜冬前陣子帶回來的情報相吻合，他要么已經(jīng)死了，要么已經(jīng)成為‘量天尺’的一份子?，F(xiàn)在他突然傳回消息，跳板重重，九成九都是給我們設的圈套！”

    唐孝理說：“老余，你這九成九也太夸張了。當年老盧將任務交給韓渠，就允許他用任何他認為合適的方式傳回情報，他現(xiàn)在處境也許比我們想象的更艱難，難道非要不設防地傳遞情報，在你眼中才可信？”

    余星鐘嘆了口氣，看向盧賀鯨。盧賀鯨的視線卻停留在陳爭身上，“你怎么看？”

    “讓我們內(nèi)部產(chǎn)生分歧，‘量天尺’誤導凜冬的目的不就達到了？”陳爭冷靜道：“如果凜冬沒有回來，也沒有說韓渠已經(jīng)暴露，為了救他而犧牲自己，那韓渠現(xiàn)在傳回的情報是不是可信的？”

    盧賀鯨沒有說話。

    “當然可信?！标悹庪p手撐在桌上，“但凜冬這么一攪合，后續(xù)韓渠無論再發(fā)回什么情報，都顯得可疑。而我們因為分析這些情報，必然陷入無休止的內(nèi)耗?！?/br>
    盧賀鯨說：“你還是沒有說你自己的判斷?！?/br>
    陳爭在手機上搜索湖天酒店。調(diào)查“微末山莊”諸案時，雖然他在居南湖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居南湖分為東西兩大區(qū)域，他幾乎沒去過東區(qū)。

    網(wǎng)上的資料顯示，湖天酒店是居南湖景區(qū)東區(qū)最受歡迎的酒店之一，占地廣闊，服務到家，修建于八年前，在東區(qū)的酒店中算是開門營業(yè)得比較晚的，但口碑已經(jīng)超過了其他老字號。

    “八年前……”陳爭說：“湖韻茶廠的連環(huán)失蹤案也是在八年前發(fā)生。情報有沒提到，是誰的尸骨？”

    唐孝理說：“沒有，情報非常簡練，只提到了湖天酒店藏有尸骨。”

    陳爭皺眉，走了幾步，“就算我們相信這條情報，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也很難去湖天酒店調(diào)查。這個酒店……”

    這時，敲門聲響起，鳴寒的聲音傳來：“是我。”

    陳爭打開門，鳴寒連忙說：“哥，這個酒店我查到點東西！”

    居南湖周邊的開發(fā)商多是居南市土著，湖天酒店最早的老板卻來自東南亞，名叫阮興杰。此人早年來到華國，專門在三四線城市搞地產(chǎn)投資，狠賺一筆。但他在每個地方都不會待太久，撬完第一桶金就換地方。三年前，他將湖天酒店轉手給居南湖東區(qū)另一家酒店的老板。

    陳爭問：“阮興杰現(xiàn)在人在哪里？”

    鳴寒說：“前年就回東南亞了，說是告老還鄉(xiāng)，具體在哪里還得繼續(xù)調(diào)查?！?/br>
    陳爭思索道：“東南亞的商人，做的還是房地產(chǎn)投資……這個阮興杰說不定很迷信?！?/br>
    “是?！兵Q寒說：“還不是一般的迷信，湖天酒店當初開建的時候，阮興杰找人來算風水、做法，折騰了半個多月。更早之前，他在別的地方投資，也會走相似的流程。總的來說，投資越大，項目越大，他整的活就越多?！?/br>
    陳爭說：“那對阮興杰來說，拿人來獻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埋在湖天酒店的尸骨真的屬于湖韻茶廠失蹤的孩子，那就是阮興杰拿他們來鎮(zhèn)湖天酒店？”

    辦公室安靜片刻，陳爭搖了搖頭，“不對，什么風水需要六個孩子？不一定是阮興杰主動將他們埋在那里?！?/br>
    “合作？”鳴寒道：“阮興杰需要尸體來完成他的風水儀式，而有人需要讓這六具尸體消失，雙方一拍即合，又或者阮興杰被利用，或者受到某種脅迫。其實從阮興杰之前的經(jīng)歷來看，他在華國混得如魚得水，好像沒必要回老家。他之前轉手手上的項目，一般是已經(jīng)過了高峰期，賺夠了，但轉手湖天酒店的時候，湖天酒店還在上升期?！?/br>
    陳爭說：“那六具尸骨讓他不安，他預見到了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br>
    鳴寒說：“看來我們得找個理由，調(diào)查湖天酒店了。”

    唐孝理說：“這好辦，湖天酒店歸居南市管，地方警力在調(diào)查地方企業(yè)時有優(yōu)勢。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br>
    陳爭思路一轉，“地方企業(yè)好查，外國商人就得機動小組出手了。金孝全不能放走?！?/br>
    “我們暫時限制了他的行動，他現(xiàn)在不能出境?！庇嘈晴娬f：“不止是機動小組，刑偵局也在想辦法。但你們得抓緊時間，一周內(nèi)如果還是沒有重大突破，人我就拿不住了。”

    唐孝理笑起來，“看看我們老余，嘴上天天打退堂鼓，關鍵時刻是真上?！?/br>
    余星鐘白了他一眼，離開辦公室。

    事不宜遲，陳爭再次前往居南市。鳴寒本想一同前去，卻被盧賀鯨攔住，“湖天酒店讓陳爭去想辦法，你留下，有別的任務。”

    鳴寒向來是給什么任務執(zhí)行什么任務，此時卻有些著急，且不說機動小組收到的這條情報有可能是陷阱，就算不是陷阱，前方也危機重重，他怎么可能放心讓陳爭一個人去？

    盧賀鯨說：“居南市的調(diào)查進展也許會直接影響到‘量天尺’和‘碧空教’，不然你猜為什么情報會在這時出現(xiàn)？梁岳澤、金孝全都在洛城，你這個機動小組的中隊長，確定要跟著陳爭去居南市？”

    鳴寒皺眉，眼神冷下來。盧賀鯨在警界縱橫數(shù)十年，氣場自然是小輩們難以企及的。須臾，鳴寒正要再次開口，手卻被抓住。他回過頭，陳爭不知什么時候去而復返，“來，有幾句話要跟你說?！?/br>
    走廊上無人，鳴寒被陳爭牽著，一路走到了消防通道里。里面光線比外面暗淡，陳爭一腳將隔離門踢上。

    鳴寒挑了挑眉，“哥？”

    “其實我也想帶你去居南市，留在這邊顯然更危險，你已經(jīng)遭遇過一次危險了，而我沒在你身邊?！标悹幫嬷Q寒的手，漸漸變成十指相扣的姿勢，“但洛城需要你，金孝全的反應已經(jīng)說明他一定有問題，他現(xiàn)在那么囂張，不就是認準我們手上沒有證據(jù)，奈何不了他？”

    “至于梁岳澤，我對他的在意超過金孝全，我無法時刻關注他，這個重擔就落在你身上。還有，別忘了卜陽運現(xiàn)在音訊全無，g國那邊隨時可能傳回新的消息，你得有所準備。”

    鳴寒繃著的肩膀輕輕放松，目光也柔和下來。陳爭說的話其實和盧賀鯨是一個意思，但陳爭就是有本事安撫他，他會頂撞盧賀鯨，但不會和陳爭吵架。

    “哥，你以前也是這么跟你們支隊的人說話嗎？”鳴寒晃著陳爭的手，像個討要好處的大孩子。

    陳爭想了想，笑道：“當隊長的，首先得學會坑蒙拐騙?！?/br>
    “你這樣不好?！兵Q寒說：“你知不知道你有種讓人愿意為你冒任何風險，甚至去死的魅力。”

    陳爭愣了下，用力掐住鳴寒的手心，“別說這種話?！?/br>
    鳴寒點點頭，“好吧，不代表你的隊員，僅代表我?！?/br>
    陳爭抽回手，在他腰上一拍，“好了，車在下面等我，你別跟老盧鬧脾氣。”

    鳴寒問：“為什么？”

    陳爭說：“還要問為什么？紀律學到哪里去了。老唐是不是每次考試都讓你作弊？”

    鳴寒說：“不關老唐的事。只有紀律嗎？”

    消防通道逼仄，燈光又暗淡，鳴寒的身影連同目光一起將陳爭罩住。

    鳴寒微微低下頭，聲音沉了些，“只有紀律嗎？”

    近到呼吸相觸，陳爭凝視著這個還是在鬧脾氣的大個子，索性伸手按住他的后頸。

    親吻這種事，何必試探這么半天？

    陳爭松開鳴寒時，看到鳴寒耳朵和脖子都紅了，但在暖色調(diào)的燈光下顯得不那么明顯。

    “別跟老盧鬧脾氣，不止因為紀律。”陳爭說：“別氣咱舅，更年期的老頭子也不容易?！?/br>
    隔離門打開，陳爭若無其事地下樓，像是剛才只是和不聽話的隊員隨便聊了兩句。鳴寒卻在消防通道里多待了兩分鐘，出來時還下意識摸了摸嘴唇。

    和陳爭一同前去居南市的是文悟，還在路上，陳爭就接到李疏的消息，湖天酒店目前的老板有問題，得知市局上門調(diào)查，居然帶上情人跑路——當然，居南市警方已經(jīng)在高速上將他攔截下來。

    唐孝理說地方警方在調(diào)查地方企業(yè)時有優(yōu)勢，事實的確是這樣。機動小組告知居南市局的情報自然不包括情報的源頭，僅提到湖天酒店在修建時可能進行過違法的封建儀式，鎮(zhèn)有尸骨。

    黎志身為副局長，年輕時專門負責過清除封建迷信的活動，居南市有哪些風水先生、哪些企業(yè)至今還信風水，他一清二楚。

    湖天酒店老板小鐘是個富二代，本身沒什么本事，厲害的是他父親老鐘，但老鐘前些年患病臥床，小鐘撿了落地桃子。鐘家和不少風水先生都有往來，鐘家父子深信其道，只是這些年沒有搞出什么事來，警方也沒有動他們的由頭。

    這次黎志僅僅提到接群眾舉報湖天酒店，核實酒店買尸體鎮(zhèn)風水，小鐘就嚇得當即跑路，情報坐實了一半。

    “人已經(jīng)抓回來了，嚇得話都說不清楚?！崩柚局钢呃纫粋鹊膶徲嵤艺f，“陳隊，你這剛到，要不要休息一下？”

    陳爭搖頭，“黎局，辛苦你們了?！?/br>
    黎志帶他去審訊室，“客氣，我當副局長這么多年，現(xiàn)在是居南市最亂的時候，但亂不是現(xiàn)在才開始，種子早就埋下來。我沒能早些察覺，是我的失職，幸好有你們機動小組支援，不然單靠我們一個市的警力，要對付那些人，難吶！”

    小鐘縮頭縮尾，緊張地望著陳爭，“你，你又是誰？”

    陳爭坐下，“我們接到舉報，跟你核實情況，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你跑什么？你這一跑，不就顯得你心虛？你們酒店下面真藏有尸體啊？”

    小鐘臉色慘白，“不關我的事！有問題也是我家老頭子的問題！你們查他去！”

    陳爭笑了聲，“你這不是為難我嗎？你家老頭子是什么情況，你不比我更清楚？他都中風了兄弟，我怎么查他？”

    小鐘搓著手，“那，那這也不是我說了算？誰他媽舉報的？”

    “我還能跟你說誰舉報的？”陳爭說：“你就當是熱心群眾。行了，你既然坐在這兒，該說的不該說的，你恐怕都得說了。尸體是怎么回事？”

    見面前這警察氣場忽然凌厲起來，小鐘一個哆嗦，差點滑到桌子下面去，“我說，我說！我真是冤枉的！”

    鐘家世代富裕，又只有小鐘這個獨苗，他是在萬般呵護下長大。小時候，老鐘就告訴他，今后不需要他奮斗，紈绔子弟越是奮斗，家業(yè)敗得越快。他每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做個守成的廢物就行了。

    在老鐘中風之前，他也確實是這么做的，花天酒地，情人不斷，從不管公司和家庭。老鐘出事后，他不得已接手部分事務，其中就包括湖天酒店。

    這是他自己選的，他玩歸玩，但并不傻，家里哪些項目賺錢，哪些虧本，他心里有數(shù)。早在湖天酒店還不歸他們鐘家管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家特別能賺的酒店，阮興杰這種外國人就像嗅覺靈敏的大魚，聞到味兒就來了，比本地人會賺錢得多。

    所以阮興杰將湖天酒店賣給老鐘時，他就難掩興奮。只是他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他管理湖天酒店了。

    鐘家迷信，老鐘中風得十分突然，除了常規(guī)的治療，鐘家還找來幾個“懂行”的看看老鐘是不是招惹上了什么。其中一位“大師”得知老鐘最近的一項大買賣是拿下了湖天酒店，于是提出去湖天酒店看看。小鐘陪同。

    說到這里，小鐘哆嗦起來，冷汗直下。

    陳爭問：“你們‘看到’了什么？”

    小鐘恐懼道：“我，我什么都沒看到，但‘大師’說，說酒店拿，拿人來鎮(zhèn)過風水！”

    第166章 爭鳴（18）

    小鐘不像老鐘那么迷信，要不是家里長輩一定要請風水先生，他是懶得搞這么一出的，平時拜拜神佛也就得了，拿人來鎮(zhèn)風水這種事，他想都不敢想。

    “大師”言之鑿鑿，說酒店的上一任主人之所以賣出酒店，恐怕就是因為造孽太多，鎮(zhèn)不住了，這才找了他們鐘家當接盤俠。老鐘中風，也是那些枉死的人在作怪。

    小鐘嚇壞了，問怎么辦才好？人不是他們鐘家殺的，也不是他們鐘家埋的，為什么要他們鐘家來承擔后果？小鐘想了兩個辦法，一是報警，讓警察來將尸體挖出來，二是干脆把酒店賣出去，虧錢也認了。

    但“大師”說都不行，鐘家現(xiàn)在是那些冤魂的主人，就只能順著供奉，千萬不能倒行逆施。

    “那怎么辦？”小鐘都快急哭了。

    “大師”說，他可以做法，幫忙安撫冤魂。

    當然，這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小鐘雖然覺得“大師”可能是個騙子，但也不得不照做，因為冷靜下來之后，他想明白了，報警挖尸體這種事絕對不可行，一旦真的挖了，湖天酒店就算是賠進去了，鐘家再多錢，這個窟窿也不夠填的。

    小鐘恨死了阮興杰，但此人早就溜到國外，他鞭長莫及。所幸“大師”作法之后，老鐘的情況還真的穩(wěn)定了下來，酒店的經(jīng)營也一切正常。小鐘想開了，就當這是舍財免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