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悠游歲月 第23節(jié)
這么久不怎么踏入后宮,娘娘可坐不住了!她們就算沒法當面和王志通打探,也總有一些七彎八繞的方式可以給王志通壓力。別人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圣人也關(guān)心此事,前日還把他叫到了坤寧宮問話呢。 都知道官家性情剛強,也不敢直接找官家,就只能找他這個與官家形影不離的內(nèi)宦了。 “你這老倌!”郭敞瞥了一眼王志通,手中的朱筆往他身上一扔,笑罵道:“倒是說的好話,又是誰尋你說項?” 王志通接著朱筆,不管筆頭蹭在衣襟上,雙手呈著筆,躬著身子道:“圣明不過陛下,圣人確實提點過老奴。不過...便是沒有圣人之命,亦或者貴妃、淑妃諸位娘子說話,老奴也是要說的。眼下前朝都緩過勁了,官家一味地宵衣旰食,反而不美?!?/br> “這倒是讓上下不安了。” “照你這般說,朕勤政卻是錯了?”郭敞搖搖頭,但也依著意思,沒再管那些沒批完的奏疏,往御書房外走去。見著天光正好,只在一所乘涼的亭子下站住了,隨口問道:“這些日子,后宮如何?” 王志通謹慎回答道:“稟官家,這一月余,后宮無甚大事。因著前朝有夏汛之事,娘娘們比平日還要更穩(wěn)當。圣人叫后宮儉省,以資賑災...貴妃、德妃等幾位高位嬪妃也甚少出門,都在自己宮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圣人么,這倒是不出奇,她一貫在這些事上上心,就是別的事也這樣機靈就好了。麗質(zhì)沒怎么出門?這可不像她,她一貫是活潑性子的...說來她如今也算是越來越懂事了?!甭犃送踔就ǖ姆A報,郭敞似乎想到了什么。 ‘麗質(zhì)’是姚貴妃的閨名,說起來當初姚貴妃也是宮里最鮮艷明媚的一個,如今卻是和過去不大一樣了,看著和其他嬪妃越來越像——有后妃之德,溫存婉轉(zhuǎn)、規(guī)規(guī)矩矩。 這沒什么不好的,他過去還曾希望這樣呢!但現(xiàn)實如此,總讓郭敞有一絲絲遺憾...這大概就是天下男人的通病了,熱烈久了嫌聒噪,溫柔久了覺得乏味,既要又要,貪心的不得了。當然,因為郭敞是皇帝,沒人覺得他的‘談心’有問題。 “貴妃娘娘是比先前不同,這正是體貼官家?!惫菢诱f皇后,有褒有貶,帶著些帝王的微妙心思,王志通也不好回答,只好針對姚貴妃隨了一句。 相比起郭敞,王志通這個人精似的旁觀者自然更清楚其中內(nèi)情。想當初姚貴妃可以說是寵冠后宮,在郭敞做太子的時候就極其受寵了。 雖因為家世尋常(就是普通的八月良家子),由先帝賜給郭敞時,只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奉儀,這是太子妾里最低的,再低就沒名沒分了。但是,之后卻是連著升,等到郭敞繼位前,他已經(jīng)是正四品良媛,只低于太子妃和良娣了。 之所以當不上良娣,恐怕還是因為良娣滿額兩人,當時郭敞已經(jīng)有兩名良娣了。 兩位良娣就是后來的尚淑妃,以及一位產(chǎn)子時死去的嬪——她們是正三品的良娣,郭敞繼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妻妾們都有‘升職’,但兩位良娣都只t升了一品,成為了正二品的嬪。尚淑妃還是后來生育之功,再升為妃的。 姚貴妃當時是越過兩位良娣,以良媛之身做上了四妃之首的貴妃,從正四品良媛一下成為了正一品貴妃,可見隆寵。 事實上,直到素娥剛穿越時,姚貴妃依舊很紅,那時郭敞已經(jīng)登基小幾年了!但指望皇帝始終對一名妃子保持熱情是不太可能的,李夫人說‘色衰而愛弛’,這實在是最好的情況,其實更多時候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所以不出所料的,這幾年姚貴妃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 如今宮中最當紅的是曹婉儀,除了她外,也有另外幾位年輕妃嬪頗為受寵。她們占據(jù)了官家更多的注意力,姚貴妃已經(jīng)是昨日黃花了——她比其他幾位妃的處境還要更差,其他三位,尚淑妃、龔德妃、馮賢妃,家世要比她更好,而且都有子女,額,至少曾有過。 龔德妃曾生過皇子,只可惜皇子沒養(yǎng)下來,但現(xiàn)在又有一個公主在膝下,這也算是日后有靠了。馮賢妃更不得了,是二皇子的母親,二皇子就是郭敞如今唯一養(yǎng)大的兒子,有七八歲了,如不出意外,應是能長大了。 尚淑妃差一些,她當初生育了皇長子,然而皇長子夭折了...只不過,長子到底意義不同,因著早夭的皇長子,郭敞依舊多給她一分體面。 四妃中只有姚貴妃,當初是那樣的隆寵,后宮之中無有可爭鋒者。然而人無千日好,更何況她好了也不止千日,好日子總歸是到頭了...這時候她卻是從未有過‘好消息’。就像是風吹水面,漣漪再大也有恢復如初的時候,竟是什么都沒留下。 這樣在寵愛漸淡后,叫郭敞多憐顧一些的資本都沒有。 王志通是見過姚貴妃是何等風光的,她風光的時候的確很活潑,別的妃嬪不敢做的出格舉動,她都敢做。而如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或許本性確實是活潑,甚至于大膽的,可面對皇權(quán)還能絲毫不怵,其實也是皇權(quán)給她的底氣。 當她意識到皇權(quán)的偏愛在離她遠去時,她自然而然就會膽子變小、性格收斂了。別看郭敞如今那樣可惜,真要姚貴妃一如往昔,恐怕第一個不耐煩的人就是他了。 郭敞‘唔’了一聲,視線掃了一眼亭子外,忽然說道:“高氏如今還在尚功局么?” 王志通似乎沒想到郭敞的想法會這樣跳躍,一下轉(zhuǎn)到了‘高氏’身上。不過他到底是最了解郭敞的人之一,只是頓了一下便回道:“稟官家,高娘子是尚功局的人,如今只是穿了紅霞帔,依舊要當宮娥的差,自然是還在尚功局?!?/br> 不同于別人以為郭敞見到高素娥,就是普通的見色起意,王志通對此有不同的看法——的確是見色起意沒錯,可和過往常見的見色起意,見了一個美貌宮女就臨幸了,卻有著微妙的不同。 高素娥的美貌是王志通跟隨在郭敞身邊,也從未見過的沒錯,可相比起美貌,這個小娘子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更令人印象深刻。說她是高嶺之花,倒沒那么傲慢,說她是孤芳自賞,又稍顯俗套...非要說的話,她像一球柳絮,輕薄無依,飛到天上去,就變成了一朵云。 讓人感覺她是無法被抓住的,難以被得到的...而剛好,君王就最喜歡去抓住無法被抓住的,得到難以被得到的。 別人以為素娥運道不好,剛得幸就逢著官家忙于前朝,壓根兒不怎么踏入后宮,估計要被忘記了,或者至少無法‘趁熱打鐵’。而王志通可不覺得高素娥的‘運道’僅止于此,以他對官家的了解,可沒有那么容易對這樣能激起他欲求的女子罷手。 事實也是這樣,郭敞沒有忘記素娥。 不,應該說之前被打斷,導致這些日子他越發(fā)惦記那個讓他覺得是一樹白花的女子。忙于夏汛之事時還好些,最多就是間隙時忽然想起一點兒,她的香氣,她的平靜,她的潔凈,仿佛不沾染這個世界一分一毫的潔凈...... 如今夏汛之事已經(jīng)了結(jié),之前的惦記仿佛是一齊攢了涌出——戛然而止反而讓他心癢癢了挺長時間,現(xiàn)在應該是越想越在意。 現(xiàn)在還有什么可以阻擋他呢?郭敞也不想忍耐了,便道:“宣高氏、不,擺駕尚功局!” 他覺得很奇妙,他竟然等不及派人傳話,再叫她來。只想要盡快見她,干脆自己去尚功局找人。 龍車很快準備好了,郭敞沒帶多少人...當然,所謂沒帶多少人,是以皇帝的標準來的。龍車前后打?qū)m扇的、撐華蓋的、持物件的、護衛(wèi)跟隨的,也有十幾人之多。 等到了尚功局外,郭敞想到什么,示意停下龍車,自己就只帶了王志通,以及少數(shù)幾人隨從步行:“不要聲張,勿要擾了尚功局,叫個女官來,領(lǐng)著去尋高娘子就是了。” 皇帝的排場可不小,雖則停在外面,但這已經(jīng)是六局的地盤了,自然有人發(fā)現(xiàn),立刻跪倒了一片。很快也有女官過來,聽從王志通的吩咐,叫來了一個尚功局女官。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尚功局尚功之一的馬尚功。 “馬尚功,官家是來尋司珍司的高娘子的,你就上前領(lǐng)路罷?!蓖踔就ㄎ⑿χ?。 馬尚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識道:“不知大人說的是哪位高娘子...” “尚功說笑了,還能是哪位高娘子?自然是前些日子賜穿紅霞帔的,難道司珍司還有別的高娘子格外出眾,能得官家眷顧?”王志通笑著反問。 馬尚功哪還敢說什么,只低著頭帶著郭敞一行人往司珍司的方向走。不過她沒去做活兒的屋子,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似乎是怕王志通疑惑,還解釋了一句:“今日司珍司曬書,高娘子正辦這差?!?/br> 曬書這種事,有兩個傳統(tǒng)的日子,一個是六月六,另一個是七月七。各有說法,都說這一天曬書、曬衣服,之后一整年都不會長蟲子。而實際上的晾曬日其實是不一定的,如果不是特別有儀式感的,大家也只是在三伏這段時間選個合適的日子而已。 不然要是六月六、七月七那天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有別的事要忙,曬不成怎么辦? 宮中更是如此,各宮主子也就罷了,宮女們曬東西哪能講究那么多?她們往往身不由己,上面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因此司珍司今日曬書一點兒不奇怪,今天日頭好,等到露水都散了,幾位女史便帶著幾個宮女將司珍司藏的書籍、圖紙全拉出來曬著了。 司珍司的地盤也不大,日照足夠、面積也大的空地就那么一處。在這里她們先搬出了一些桌子,不夠地方晾曬還在地上鋪竹席,然后就將書籍和圖紙在桌上、竹席上攤開,暴露在陽光下,曬去一年的潮氣。 素娥也加入了女史之中,這是她主動要求的活兒。事實上,從幾年前開始,她每年都會和女史們曬書...這一方面是她喜歡這個活兒,和圖畫、書籍打交道就很好。另一方面,司珍司這么多積攢下來的優(yōu)秀圖紙,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呢! 自己的成果,自然更有心打理。 “素娥,你將這些圖畫收拾到廊下罷,上頭用了草木顏料,怕是經(jīng)不得日曬,只陰陰地晾著就是了?!币粋€女史指了一堆還未散開的圖畫,對素娥支使道。 幾個女史覺得日頭已經(jīng)開始變得很曬了,有些受不住、怕曬黑。而且書籍圖畫都拿出來了,剩下的就是隔一會兒翻一翻的活兒。便有了些躲懶的意思,只叫幾個小宮女在這看著,隨時翻書,也防著有風吹走一些圖紙。 而素娥就是她們?nèi)蚊倪@些小宮女的頭兒,一則她年紀比她們都大。二則,她過去幾年都做過曬書的活兒,熟悉這件事,不會出差錯。 素娥樂于做曬書和整理的活計,沒有躲懶的想法,立刻便應了下來。等到司珍司的女史們都走了,她便照她們說的,將那堆還未分開的圖畫散在廊檐下,不讓受到陽光直射,只能算是晾著。 收拾好這些圖畫后,她又去翻了翻攤開的書籍,事情做的不緊不慢——她今天一天的時間都準備耗在這里了,沒有安排其他活兒。 為了方便干活兒,她今天穿著打扮都以簡便為主。t頭發(fā)不過是打成一根大辮子,結(jié)在頂心綰個纂兒。身上也樸素,半舊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藍色高腰長裙,無一點兒紋繡。甚至長裙還是僅合圍的普通裙子,非常儉省布料,以至于行動間能看到里頭散著的雪青色褲腿。 其他裝飾幾乎沒有,頭發(fā)烏黑、脖頸纖細、耳垂光潔...只有左手手腕上戴著兩只清水碧的叮當鐲。說起來這鐲子是她撿漏了,原本的材料是拿來做一只普通玉鐲的,但料子開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中間有一線裂,非常深、非常顯眼。 這樣的料子肯定是無法拿來做玉鐲了,將中間還能用的鐲芯掏出來后,素娥便以一個頗為便宜的價格買了下來。畢竟這對于司珍司來說算是廢料了,就算能切割出來,做一些小物,那也不值什么。素娥花錢買,中間賬面差額全是賺。 素娥小心地從中央切開玉鐲圈,一分為二,成為兩個小鐲圈。然后又打磨掉邊上的裂痕,直到看不到,得到兩個細細的圓條鐲。這個鐲子其他人根本看不上眼,覺得太細小了,根本不像樣,就是小家子氣! 但就是這樣,他們也無法否認,素娥只戴一個的時候越發(fā)顯得她手腕纖細。戴兩個時,兩只細鐲子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也別有意趣。 翻了翻書,又去收拾一邊的書畫卷軸...見得日頭漸漸升高,陽光越來越強烈,素娥怕曬壞了廊檐下放著的畫——就算沒有陽光直射也怕!便將廊檐前的葦編卷簾給放了下來,這樣隔著卷簾,廊檐下就更陰了。 郭敞就是此時踏入這處小院空地的,舉目望去,桌上、地上竹席上,都攤開著書籍圖畫。一陣穿堂風吹來,院子角落栽著的一株月桂樹樹葉沙沙作響,樹葉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這一切忽然就叫郭敞想到了如今文人愛寫的志怪文集,多有些神仙、異人、妖怪故事。 誤入桃花源,又或者壁畫境,那么安靜,安靜地叫人不自在。 幾個小宮女原本或低頭做事,或在一遍陰涼處打盹兒。見得人來,雖不見得見過郭敞,卻是知道馬尚功的,立刻就要行禮。然而郭敞抬了抬手制止,帝王氣度、不怒自威,其他人下意識就照做了。 王志通也是識趣,見到卷簾后有個女子人影,仿佛是素娥,便示意其他人趕緊出去——也是素娥給王志通留下的印象夠深,身形實在特別,王志通又是個善于識人的,不然遠遠隔著卷簾,一個一月前見過的人,那是神仙才能認出來! 郭敞走到卷簾前,也是恰好,一張畫被吹起來,吹到郭敞面前。他將之撿起,只覺得運筆、設(shè)色都很熟悉,脫口而出:“這可是你畫的?” 素娥原本沉浸在工作中,突然被一個陌生的男聲打斷,一開始是一驚,下意識便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意識到對方是誰,宮廷里男人可不多,就算將宦官也算上,素娥認得的也寥寥無幾。以郭敞那特殊的身份,不管素娥想不想,肯定都是‘難以忘記’的。 一下便聽出來了。 素娥隔著卷簾深行了一禮,叉手道:“官家萬福?!?/br> 郭敞聽得聲音,仿佛彩石墜于深泉,三伏燥熱便下去一半,竟舍不得見面。只隔著卷簾免了素娥的禮,依舊問她:“這畫可是你畫的?” 第39章 宮廷歲月039 隔著卷簾, 素娥看不大清那張畫,便要伸手掀開卷簾。郭敞快了一步,先將那張畫遞了過去。見此素娥也不做聲, 沒有再掀卷簾, 只伸出手接過了那張畫。 ‘叮當’一聲, 郭敞見素娥手腕上兩只細細的圓條手鐲怔了一下, 心念一動——只是沒等他想清楚,拿到畫的手已經(jīng)收了回去。 拿到畫的素娥想了想道:“稟官家,此畫確是妾所作,已是兩三年前的事了...這是為司彩司敬上刺繡屏風準備的底稿畫, 畫了兩幅, 后頭一副更精細, 送去司彩司了。這幅...這幅粗糙些, 但更有生氣, 便也留下來了?!?/br> 這是一幅《駿馬圖》,要素娥來說, 后來的精修版固然更逼真、細致,但也更像花樣子, 而不像一幅繪畫作品。 “真是一幅佳作, 善于畫馬的畫師也有不少, 只是都沒有這畫上的精氣神...明明是潑墨揮毫、大開大合, 容易失之于細節(jié),有神而無形。但此畫不同,活脫脫駿馬要跳下畫來了,再未見過這樣的?!?/br> 素娥的《駿馬圖》模仿的是徐悲鴻大師的畫法, 而徐悲鴻大師的駿馬,是在國畫的基礎(chǔ)上, 借鑒了許多油畫的東西而成。所以既有國畫的寫意瀟灑,也有油畫常見的堅硬感、肌rou的動態(tài)感。放到此時的同題材作品中,懂行的人很難不動容。 當初看到素娥作品的司彩司繡娘只當她是畫了一幅不錯的畫,但要說‘不錯’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而現(xiàn)在懂行的郭敞卻是知道的,所以也很驚嘆。 “你下筆倒是大膽......” 素娥輕聲回道:“大約是因為下筆前,已經(jīng)胸有成竹了罷?!?/br> 這不是假話,素娥心里是有徐悲鴻大師的作品做參考的,雖然不是照抄,但要說‘胸有成竹’絕對沒問題。正是因為這樣,在下筆的時候絲毫沒有筆鋒凝滯的感覺,也沒有新風格的作品那種過渡期的不成熟。 郭敞聽她這樣說又是一笑:“你倒真是不會自謙?!?/br> “將那畫兒給朕...照著這畫繡出的屏風是進獻哪宮的物件?”郭敞接過從卷簾旁遞過來的畫問道。其實宮里他沒見過,或者見過了不記得物件多的是,此時他也不知道為何要說這樣一句。仿佛他只要見過,就一定能記憶猶新一樣。 “妾也不知,司彩司也不會告訴妾那許多......” “是么...”郭敞倒也沒糾結(jié)這個問題許久,而是順著這幅《駿馬圖》和素娥討論起了技法。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才想起來一樣,恍然道:“我們怎么隔著這簾子說了許久話?” 素娥沉默了一下,真實的情況是,她一開始沒想到這兒。她和這位天下一人的君王,既有關(guān)系,又像是毫無關(guān)系,既應該親密,又實則生疏——這種情況下,他們的相處實際是非常不自然的,她甚至下意識回避。 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出口,素娥只得道:“不敢冒犯天顏?!?/br> “這是什么話...似是有禮,實則最為無禮?!闭f是這樣說,郭敞卻不為這話生氣,反而不自覺露出微笑:“若你真謹慎至于此,哪會與朕隔著簾子說了這么久——不必再出來了,朕已經(jīng)周全了你,便教朕好人做到底罷?!?/br> 隔著卷簾,只能看到一簾之隔的隱綽人影,這反而放大了想象。郭敞是以一種迫不及待的緊張心情來的,近前卻又不著急了,或者是近鄉(xiāng)情怯,或者是興已至此,事情本身倒不重要了。 一陣風又吹來,忽然吹飛了一沓之前被素娥用石塊壓著的字紙。紙張窸窣、啪嗒,飛揚起來又盤旋,就像是一只只蝴蝶。 郭敞看了那些字紙一眼,說道:“你當差罷,朕先回了。” 素娥自然只有行禮應‘是’的份兒,等到郭敞離開了,才收回送他時的禮,從卷簾后走出來,去揀那些飛散的字紙。 郭敞走出來,王志通驚訝于官家沒把素娥帶出來,但見郭敞神情滿足而愉快,就知道不會有什么問題了。便只是笑呵呵地跟隨郭敞回福寧殿,等到了福寧殿,扶著郭敞下了龍車時才道:“高娘子好生不俗!” “老奴與尚功局女官說了幾句才曉得,高娘子不只是學得好畫好字,還善于插花、燒香之道,烹飪也極佳。她人在司珍司,這些也不知道從哪里學得...若不是司珍司的一位司珍極為愛惜她,只怕她早就被六局別的局司要去了。” 王志通覷著郭敞的臉色,略帶試探地道:“官家,今晚可是叫高娘子侍寢?若是,該早早準備才是?!?/br> 郭敞笑罵道:“這是你該催問的事兒么?” 停了一下,他才繼續(xù)說道:“侍寢便罷了,今晚也不叫人侍奉?!?/br> 像是忍不住要與人分享一般,郭敞沒頭沒尾說道:“朕今日始知王子猷之樂?。 ?/br> 宦官的文化水平參差不齊,多的是大字不識的,卻也有文采不俗,可以和文官應和的。王志通一直伺候郭敞,肚子里倒也有些墨水。知道王子猷就是王徽之,是書圣t王羲之第五子,關(guān)于他的典故不少,而其中最有名的之一就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