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無暇在意他隱含怒意的目光，快步走到門口，探頭向外觀望，便見一名太監(jiān)站在過廳西側(cè)的值房門口，滿面惶急——扶桑不僅認得他，還知道他叫秋暝，在東宮當差。

    扶桑記得清楚，去年八月，太子突然患上頭疾，雖請了院使、左右院判以及數(shù)名太醫(yī)去東宮會診，卻沒能找出癥結(jié)所在，藥石罔效，只能靠按摩緩解。

    太醫(yī)院十三科，大方脈、小方脈、婦人、瘡瘍、針灸、眼、口齒、咽喉、傷寒、接骨、金鏃、按摩、祝由1，眾太醫(yī)各有所長，而右院判范鴻儒乃是按摩圣手，從此得太子青睞，每當太子頭疾發(fā)作時，東宮便會遣人來請范鴻儒去為太子消疾解痛。

    但就在昨日，范鴻儒為奔父之喪，告假回鄉(xiāng)去了。

    秋暝從范鴻儒的弟子口中聽到這個噩耗，頓時如熱鍋上的螞蟻，急慌慌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鴻儒手下的弟子中自然有擅按摩之術者，范鴻儒臨走前叮囑過那位名喚戴勝的弟子，在他告假期間，由戴勝代替他為太子按摩。

    戴勝正欲毛遂自薦，不想?yún)s被人截了話頭：“我來安排?！?/br>
    秋暝循聲看向說話之人，正是扶桑的師父，左院判趙行檢。

    他剛從中院過來，秋暝和戴勝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趙院判！”秋暝如見救星，大步來到趙行檢跟前，匆匆行禮，“幸好您在這里，快隨奴婢去東宮罷！”

    “不是我?！壁w行檢一轉(zhuǎn)頭，恰和扒著門框窺探的扶桑四目相對，“扶桑，你去。”

    扶桑疑心自己聽岔了，瞠目結(jié)舌道：“……我、我嗎？”

    因資質(zhì)平庸，太難的學不會，當初趙行檢為扶桑選定的科目，便是熟能生巧的按摩之術，只要勤學苦練，即便是無能之輩也可學有所成。

    按照太醫(yī)院的規(guī)矩，學徒們須得經(jīng)過六個寒暑的潛心學習，才有資格進行考核，考核通過后方能錄為醫(yī)士。扶桑十歲進太醫(yī)院拜師，滿打滿算也才學了五年，明后年能否出師尚未可知呢，他現(xiàn)在哪有資格去為太子按摩？師父是不是糊涂了？

    卻見他師父微微頷首，波瀾不驚道：“對，就是你。放心去罷，若是出了什么差錯，師父替你擔著?！?/br>
    第7章

    扶桑提著藥箱，隨著秋暝前往清寧宮。

    秋暝在前頭大步流星，扶桑在后面一溜小跑，堪堪跟上他。

    趙行檢那句話并不能讓扶?！胺判摹?，他緊張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覺得頭暈耳鳴、心如擂鼓、四肢麻痹、腳步虛浮……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暈厥。

    可與此同時，他心底又竊竊地期待著，期待著見到太子，期待著用自己的雙手為太子消除痛癥——自從去年右院判范鴻儒憑借超群拔萃的按摩之術一躍成為太子最信賴的太醫(yī)，扶桑便開始加倍地勤學苦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像范鴻儒一樣，憑仗精湛技藝贏得太子青睞。

    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他還沒做好準備呢！師父到底作何考慮，竟如此無所顧忌地把他推出來？

    退堂鼓打得咚咚響，可雙腳卻不受控似的，疾走如風。

    眼看著清寧宮已在望了，秋暝驀地駐足回頭，看著緊隨其后的扶桑，問：“你真的行嗎？”

    扶桑在心里吶喊：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

    他神色惶惶，硬扯出一絲笑，話音全無底氣：“我……我可以?！?/br>
    秋暝愈發(fā)得愁容滿面，傾身湊近他，悄聲耳語：“殿下近來本就為武安侯世子兵敗之事煩擾，頭疾發(fā)作時更是易躁易怒，若你伺候不周，惹殿下發(fā)火，咱們誰都沒好果子吃。所以我勸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使出渾身解數(shù)，決不能有絲毫懈怠。”

    扶桑本就心虛膽怯，被他這么一說，更覺壓力如山。但事已至此，他已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道：“多謝公公提點，我定會盡我所能，服侍好太子殿下?！?/br>
    秋暝輕嘆口氣，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疾步前行。

    扶桑忙不迭跟上，身后的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跨過那道對他來說猶如天塹的門檻時，由于心懷激蕩，扶桑險些被絆到。

    努力將跳到喉嚨口的心咽回肚里，繞過那道打過無數(shù)次照面的琉璃照壁，扶桑跟著秋暝橫穿中庭，通過前殿旁側(cè)的角門，迎面撞上兩個人。

    打頭那個是清寧宮總管太監(jiān)南思遠，他也是秋暝的師父。秋暝先是恭順地喊了聲“干爹”，而后朝著南思遠身后那人行禮：“見過崔大人?！?/br>
    扶桑飛快地掃一眼南思遠及其身后的崔恕禮，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南思遠沉聲問：“不是讓你去請?zhí)t(yī)嗎？人呢？”

    秋暝忙道：“范院判告假回鄉(xiāng)奔喪去了，不在太醫(yī)院里?！彼赃吪擦税氩剑尫錾Ｍ耆┞对谀纤歼h眼前，接著道：“趙院判向孩兒舉薦了他的徒弟。趙院判說，他這徒弟專攻按摩之術已有五年，功力不比范院判遜色，孩兒便帶他過來了。”

    秋暝復述的幾乎一字不差，趙行檢方才的確是如此對他說的。

    扶桑聽到時完全不敢置信，因趙行檢從未如此盛贊過他，今天是破天荒頭一回。

    南思遠和崔恕禮的目光同時落在扶桑身上，扶桑這才躬身行禮，盡可能冷靜道：“奴婢柳扶桑，見過崔大人，見過南總管?！?/br>
    南思遠盯著他看了少頃，問道：“你爹是柳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