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裳，扶桑坐在桌旁反復(fù)擦拭長發(fā)，還沒完全擦干就迫不及待地將長發(fā)束起，戴上烏紗描金曲腳帽，打開門，站在門口喊：“什么時辰了？”

    等了須臾，銀水回他：“戌時四刻！”

    他該走了，再遲爹娘該回來了。

    扶桑提前戴好面紗，拎上藥箱，急匆匆出門，剛走到廊下，聽見金水喊他：“等等！”

    金水小跑著來到他跟前，將手中的紅紗燈籠遞給他：“照著點路，慢慢走，還有半個時辰呢?！?/br>
    扶桑接過燈籠，張開雙臂在金水眼前轉(zhuǎn)了一圈：“你瞧瞧我有沒有哪里不妥？”

    金水打趣他：“又不是第一回去東宮了，你緊張什么？”

    扶桑也不知道為什么，感覺這回比前兩次還要緊張些，大約是時間不同的緣故，前兩次都是白天去，而這回是夜里，還是深夜。

    金水伸手將他腰間被腰帶勒出來的褶皺抻平，笑瞇瞇道：“好了，走罷。”

    扶桑吁了口氣，轉(zhuǎn)身往外走，金水跟著他走到門口，看著他走出一段，殷殷叮嚀：“走慢些，別著急！”

    扶桑果然放慢了腳步，帶笑的話音穿過nongnong夜色傳入她耳中：“知道啦！”

    第24章

    這好像還是扶桑頭一回領(lǐng)略到皇宮在深夜時分的模樣，濃郁夜色讓原本熟悉的景物變得陌生起來，猶如置身在另一個世界。

    白日里忙忙碌碌的奴婢們大都如歸巢的倦鳥般退回到了皇宮的邊緣，讓這座煌煌宮城顯得荒涼蕭索。夜風(fēng)在曲折而空蕩的宮道中穿梭來去，發(fā)出類似哭聲的嗚咽，以及窸窸窣窣的雜響。

    扶?？傆X得身后似乎有人跟著他，他駐足往后瞻望了兩次，一個人影也沒瞧見，然而那種被尾隨和窺視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驀然想到曾經(jīng)看過或聽過的鬼故事，扶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也不敢四下亂看了，只管悶頭往前走。好在間或能遇見巡夜的宮衛(wèi)，可以給他壯壯膽。

    快要走到清寧宮時，扶桑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道挺拔身影，佇立在昏昧的燈光里，雖看不清面貌，但他不假思索地喊了一聲：“棠時哥哥！”

    那個身影朝他招了招手。

    扶?？觳阶哌^去，看著比他高出一頭的柳棠時，兩只眼睛好似彎彎的月牙，清亮明潤。他雀躍道：“棠時哥哥，你是在等我嗎？”

    柳棠時早出晚歸，扶桑早睡晚起，他們雖住在一個院子里卻兩天沒碰過面了，扶桑有點想他。

    柳棠時沒答，伸手接過燈籠，問：“怎么提前把面紗戴上了？”

    扶桑抬手捏住面紗一角，怕風(fēng)把面紗吹起來，暴露臉上的傷口。因為蒙著臉，加上夜色的掩護(hù)，他撒起謊來更自如了：“擋風(fēng)呀，不然臉都吹皴了?！?/br>
    柳棠時不疑有它，領(lǐng)著扶桑進(jìn)了清寧宮，道：“我等著你，完事后一起回引香院?！?/br>
    扶桑高興地應(yīng)了聲“好”，有棠時哥哥陪著，他就不會被自己的想象嚇得心慌慌了。

    扶桑被帶到中殿，南思遠(yuǎn)和端著水盆的宮女已在殿門口等著他了，扶桑在水盆中凈了手，南思遠(yuǎn)仍是叮囑他進(jìn)去后不要說話，除非太子主動開口。

    那道珠簾仿佛是個分界線——穿過珠簾前，扶桑緊張得心如鹿撞，呼吸不暢；穿過珠簾后，他好似一腳跨入了那個只有他和太子兩個人的隱秘之地，所有外事外物都被屏蔽在外，不會再干擾他，于是他迅速地松弛下來。

    僅有一盞龜齡鶴壽落地宮燈在角落里放著柔和的光，只照亮了方寸之地，室內(nèi)竟比室外還幽黯些。

    其實第一次來東宮時扶桑就發(fā)現(xiàn)了，太子喜暗，喜靜，或許是受頭疾影響，只有這樣的環(huán)境才能讓他不那么心浮氣躁。此時此刻，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應(yīng)該是一天之中太子最喜歡的時光罷？

    前兩次太子都躺在美人榻上等著他，今次榻上卻是空的。

    扶桑將目光投向暗室最深處的大床——不同于澹臺訓(xùn)知屋里那張美輪美奐的拔步床，太子的床要簡樸得多，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平板床，但異常寬大，同時躺五六個人也不在話下。從屋頂垂下來的紗幔將大床籠罩其中，太子想必就在里面，難道他已睡下了？

    扶桑躡足來到床邊，輕聲喚道：“殿下？”

    “嗯?！碧拥偷偷貞?yīng)了一聲。

    “奴婢進(jìn)來了。”扶桑伸手掀開紗幔，只見太子躺在大床中央，身上蓋著被子，兩條手臂露在外面。

    這床實在寬廣，扶桑伸手都夠不著太子的身躰，正斟酌著怎么讓他從頭東腳西調(diào)成頭南腳北，卻聽太子道：“到床上來?！?/br>
    扶桑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什么？”

    太子語聲輕淡：“到床上來?！?/br>
    扶桑卻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一個小太監(jiān)，何德何能敢上太子的床？

    可……可這是太子的命令，他又不能不遵。

    掙扎片刻，遲鈍地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是”，扶桑放下藥箱，彎腰脫靴，暗暗慶幸，幸好來之前洗了澡，衣裳鞋襪也都是新?lián)Q的，絕不會有任何不潔的氣息。

    扶桑跪坐在床邊，扭頭看了眼放在床邊的藥箱，緩聲道：“殿下，按摩太陽xue時輔以檀香油，可安神助眠，您要不要……”

    “不必了，”太子打斷他，“之前如何，之后還如何?！?/br>
    扶桑心道，那他以后也不必拎藥箱了，空手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