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瀛不可思議地瞪眼：“有意思？他賴在我們那兒不走了，要是明日上朝王上見不到人，來興師問罪怎么辦？”

    談善好心提建議：“……你給他上半斤牛rou二兩酒，擺個(gè)桌子，真有人問就說他來做客，自己不愿意走。他是郡王，你說你對郡王仰慕之心如滔滔江河水綿綿不絕，是萬萬不能防礙郡王找角度看星星的?！?/br>
    “為了讓這件事比較真實(shí)，最好你跟他在一塊兒躺一晚上。你還可以說你們一整晚把酒言歡，相處融洽，增加可信度?！?/br>
    薛長瀛目瞪口呆。

    “可是……”

    薛長瀛“可是”半天沒找出漏洞，僵硬轉(zhuǎn)頭。

    徐流深倒也不驚訝，柔聲細(xì)語地問談善：“跟本宮一起去？”

    “不去?！?/br>
    都自稱“本宮”了。

    談善危險(xiǎn)雷達(dá)一響，某些時(shí)刻他第六感總是準(zhǔn)的可怕，于是他迅速搖頭：“我還沒吃東西，你走吧?！?/br>
    徐流深凝望著他，忽地一笑，抬抬手，叫不遠(yuǎn)處的宮女過來，口吻里帶了縱容意味：“別枝，帶他去?！?/br>
    別枝拂身，順從道：“是，殿下?！?/br>
    “本宮什么時(shí)候餓了你嗎？”

    徐流深又幽幽涼涼地問。

    這人用這種語氣講話讓人后脊梁骨發(fā)軟，談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摸了摸再度guntang的耳朵。他覺得奇怪，有說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于是中規(guī)中矩道：“……沒有。”

    那宮女帶著人消失在元寧殿內(nèi)，薛長瀛的腦子卡頓得厲害，他滿腦子問號(hào)了一秒。徐流深已經(jīng)抬腳往幽刑司的方向走，換了副冷淡模樣：“他要見本宮。”

    “是。”

    薛長瀛懊惱道：“此人狡詐?！?/br>
    “總有這一日?！?/br>
    -

    “我不愛朝堂，唯愛市井?！?/br>
    “蕭重離是蕭重離，不是渭平王徐崇禮。”

    蕭重離靠躺在角落，唇畔噙了笑意：“他無意與殿下爭什么，只想做個(gè)無能王爺，縱情山水，潦草一生?！?/br>
    縱情山水，潦草一生。

    徐流深低頭，不帶意味打量這張沒有被王宮權(quán)勢地位浸染的臉。

    當(dāng)年徐琮猙下江南，受刺殺，混亂中腹中有子的董妃失蹤。皇城王宮遠(yuǎn)在千里之外，這個(gè)可憐的女人被當(dāng)?shù)匾幻簧虛斓?，但她驚嚇過度，難產(chǎn)誕子后溘然長逝，沒來得及留下一句遺言。

    富商無兒無女，將這個(gè)遺腹子視如己出，百般疼愛，又憐惜他喪母，為他取名“重離”。直到二十年后大限將至，才將董妃金簪和畫像交給這個(gè)孩子，讓他去找自己的生父。

    他大概太自由了，自由到忘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他是臣。

    此人一生不缺衣食，還擁有一件本宮求之不得的東西。

    頭頂破了個(gè)大洞的墻照進(jìn)來月光。

    徐流深漠然了眉眼：“你想要什么？”

    蕭重離笑了，贊嘆道：“和聰明人講話，總是不費(fèi)力氣?！?/br>
    “我想向殿下求一個(gè)人?！?/br>
    蕭重離終于從地上站起來，他頭頂戴了一頂銀冠，手中拿著折扇，形容秀逸。

    “殿下在放花樓帶走了一名樂師，他叫阿船。”

    “兩個(gè)月前我與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在湖心飄搖了一炷香。我時(shí)常夢到那一刻，覺得他甚有趣，想請殿下割愛?！?/br>
    牢房木欄在徐流深面部切割出陰影，許是剛了結(jié)朝事，他著朝服，紺青色重。衣袍上孔雀根根翎羽分明，黑線描金，貴不可言。玉飾環(huán)佩質(zhì)地細(xì)膩，工藝頂尖。

    姜朝世子，盛名在外，他做下一任姜王眾望所歸。蕭重離有所耳聞另外十三子下場，他并非沒有覬覦王位之心，但清楚攪進(jìn)這團(tuán)渾水中自己將面對怎樣可怕的敵人。

    “哦？”

    徐流深像是覺得自己聽錯(cuò)，微微偏過了頭，問：“你向本宮要他？”

    那一刻蕭重離甚至覺得他動(dòng)了殺心。

    但他確實(shí)對那一刻魂?duì)繅艨M，他在對方身上找到一種相似的東西，難以言說，又難以忘記。

    因此他展開折扇，碧水連天的湖，灑金扇面上揮就岸邊盛景。

    “殿下，權(quán)勢地位非蕭某向往之物，要能與心上人攜手一生，才是好極?！?/br>
    不管如何舒適牢獄終歸是牢獄，地下陰濕，遙遙血腥味刺激嗅覺。頭頂落進(jìn)來灰塵與月光，漂浮在半空。

    ——他能感受到的微妙相似，徐流深比他更先感受到。

    蕭重離胸口刺痛，他緩緩低下頭，劍氣刺穿外衣，流出血痕，森然劍尖抵在他左胸，只差毫厘，就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穿刺心臟。

    冷風(fēng)陣陣，蕭重離又將視線慢而又慢地移至眼前人身上。

    光影錯(cuò)雜，將徐流深側(cè)臉襯出喋血意味，他手腕松松一動(dòng)，劍尖下移：“三日之內(nèi)，你能找到他……本宮送你一份大禮?！?/br>
    ……

    談善猛然睜眼，從榻上坐了起來。

    陽光刺眼，鳥聲嘰喳。

    他伸手遮住眼睛，心想，好像做了一個(gè)夢，但不記得具體夢到什么。

    算了，別管了。

    “貴人要去做什么？”新來的宮女匍匐在地上，又要給他穿鞋。

    談善趕緊把腳縮回來：“我出去走走。”

    他三下五除二穿了鞋，從榻上蹦下來，臨走前問：“徐流深回來了嗎？”

    宮女聽見徐流深的名字時(shí)頓了一下，忍住內(nèi)心顫栗：“尚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