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流深心如死海，不起波瀾。

    他問：“是嗎？”

    談善手心滲出汗，他想說不是，張嘴，卻又閉上。他太混亂了，他看著徐流深，又像是透過他看這個陌生王朝里的許多人。

    他在心里懷疑和搖擺。

    ——那是愛，還是同情。

    同情他會未冠而死，死后變成孤魂野鬼無法轉(zhuǎn)世，游蕩一千八百年。

    徐流深握住韁繩的手青筋頓起，他重重地閉眼，一字一句，漠然道：“談善?！?/br>
    樹梢晃過細(xì)長枝影。

    談善眼皮上落了水光，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黎春來話中的未盡之言。他沒有生氣，仰頭，問：“殿下，我讓你沒有安全感嗎？”

    第35章

    “手給我?！?/br>
    談善定定看了一會兒馬上的世子爺, 朝他伸出手。

    暮色四合，一彎淺月牙升在半空中。他五指干凈，白皙。說話語氣柔軟, 帶著不易察覺的親昵。

    “殿下。”

    隨行侍衛(wèi)提醒道：“宮門將要落鎖。”

    徐流深高坐馬上, 不發(fā)一言。他忽地回望, 淺青夜幕下, 馬道縱深寬闊，朱紅皇城宮門遙遠(yuǎn)在天際, 層層圍困。

    “去干什么？”

    他翻身下馬，走近一步問。

    “去了就知道了?！?/br>
    談善開玩笑說：“考慮這么久啊徐流深，你是準(zhǔn)備跟我私奔嗎?！?/br>
    徐流深靜了靜, 又回頭看了一眼威嚴(yán)皇城宮闕, 洋洋一笑：“你可以問本宮，看本宮會不會答應(yīng)?！?/br>
    “月亮不圓?！?/br>
    “換個良辰吉日我再問, 成功的可能性更大?！?/br>
    談善拽著他長袖毫無儀態(tài)地往前走，說：“帶你去吃餛飩而已, 城西那一家，全素餡，放了小蝦米, 特別鮮?！?/br>
    他問的問題又沒有辦法立刻解決，放在心上干什么。

    徐流深腳步一頓, 悄無聲息地抬起眼，而談善無所察覺地繼續(xù)：“吃的時候很想帶你去，覺得你會喜歡。”

    臨近夜幕, 那家位于城西的餛飩店正要收攤。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婦, 婦人發(fā)髻梳起，鬢邊是一朵鮮麗的茶花。

    她端來兩碗熱氣騰騰餛飩, 餛飩皮薄餡大，在碗里堆得冒了尖，湯水上飄著碧綠蔥花。

    攤上多出幾匹喜慶紅布，蓬松地堆在一起。菱花窗格上貼了“囍”字，紅得耀眼。

    等待間隙談善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婦人擦了桌子，又用粗布圍裙揩了手，臉上洋溢著喜悅：“今日家中小女出嫁，鬧得喜慶些，餛飩送給二位。”

    “謝謝?！?/br>
    談善真心實(shí)意祝福：“希望他們白頭到老?！?/br>
    坐在爐子前一聲不吭燒湯的男主人折了枯枝扔進(jìn)去，將爐火燒得明旺。談善來了兩次，沒見他說過話。這次他用鉗子調(diào)整柴火位置，黝黑臉龐被火光照亮，破天荒接話說：“盧員外做布匹生意，家底殷實(shí)，阿屏嫁過去好?！?/br>
    婦人另一張桌上揉面，笑著說：“自然好，咱們阿屏也好，成親以后定然和和美美。”

    夜晚蛐蛐叫，爐子里燒著火。忙了一天終于能歇口氣，他們在一邊私語，你一言我一句，講著自己小女的婚事，講著要為回門之事做怎樣的準(zhǔn)備，講今年天氣好莊稼收成也會好，能為女兒多準(zhǔn)備些體己錢……

    鄰居是賣大餅的叔嫂，歇了攤帶著女兒過來一起聊天。油燈燈光微弱，周邊圍繞細(xì)小蚊蟲。

    清粥小菜咸鴨蛋，剝了殼的鴨蛋再切開，露出流油的暖黃。

    那婦人扯了花樣在一旁做繡裙，提起在宮中當(dāng)差的堂哥：“桂子哥說要打仗了，叫人往宮外寄了三匹布和一些賞錢，不怪人人都想進(jìn)宮，那樣大的金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桂嬸笑得合不攏嘴。”

    悶頭干活的男攤主搭腔說：“秀姐兒明年要是能進(jìn)宮，也不知道能不能托人謀個閑差?！?/br>
    談善轉(zhuǎn)頭，正好和他們口中的“秀姐兒”撞上視線，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抿唇笑了。她一笑談善雖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沖她笑。笑完一轉(zhuǎn)頭，徐流深幽幽盯著他。

    呃……

    趁四下沒人注意，談善心里天人交戰(zhàn)半秒，抓住他手腕“啪”飛快地親了一下。親完放回去，正襟危坐。

    “不要生氣”，他沖徐流深做口型。

    濕潤觸感在肘側(cè)一觸即分。

    徐流深剎那跟順了毛一樣，慢慢悠悠地看了眼那小姑娘，后者睜大眼，一動不動。

    嘖。

    小丫頭片子。

    柴火噼里啪啦地炸響。

    老大叔正在編織籃筐，一邊削竹條一邊說：“不曉得秀姐兒有沒有福氣進(jìn)宮。”

    “我看行，秀姐兒長得好，是良公公親自相看的，讓留著明年送進(jìn)宮?！眿D人將燭火捻長免得傷眼，“秀姐兒要是能進(jìn)宮做個小主子，那才是好福氣。”

    “……”

    瓷碗是青花色，藍(lán)白交錯。餛飩鮮香味裊裊升起，徐流深坐在長凳上，渾身浸泡在一種柔軟的靜謐中，懶洋洋，又松懈。

    談善將碗推給他，說：“給?！?/br>
    雖然更親密的事不是沒有做過，但他碰到徐流深手指的時候還是明顯縮了縮。徐流深五指指腹都有細(xì)繭，單純觸碰影響不大，當(dāng)手指握住肩背或者作用在其他地方，對敏感處的刺激會成倍數(shù)增長。

    談善神經(jīng)微妙地顫抖了一下，飛快縮回手，在黑暗中緊張地舔了舔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