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善：“不用，我有約。”

    “你來得遲了，沒趕上熱鬧?！?/br>
    薛長瀛將他拉入座，按著他的肩膀強(qiáng)硬讓他坐下，興致勃勃地說：“快看對面?！?/br>
    對面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樓柱子上系了好大兩個紅球，扎得談善眼疼，他用手一遮眼：“別告訴我這是比武招親啊?！?/br>
    “你猜得還挺準(zhǔn)?！毖﹂L瀛這幾日跟著談善在京中瘋玩，早熟得不能再熟，“這是繡球招親，羞花閣你知道吧，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那個‘羞花’?！?/br>
    “我在外面這幾年，別說姑娘了，連個大娘都見不到?！?/br>
    薛小將軍一只胳膊橫掛在凳子上，長嘆一口氣：“真他娘不是人過的日子。”

    談善還沒見過這架勢，探頭往外一瞅。

    紅球高掛，媒婆扭著腰：“諸位，停一?？匆豢窗?，今兒要為我們羞花閣的春香姑娘擇個良人——”

    “拋繡球！”

    隨著她的吆喝聲人群逐漸聚集，不知哪兒爆發(fā)出一聲嬉笑：“王嬸兒，這繡球招親是什么人都能參加的？”

    王嬸兒眼一橫：“自然，凡是家中沒有妻室的人盡可來此一試?！?/br>
    “我們下去試試？”

    談善突然被薛長瀛捅了一下，薛長瀛在他耳邊慫恿道：“你多大了，也到年紀(jì)了吧?！?/br>
    “……”

    談善胳膊肘拐回來：“不去，要去你去?！?/br>
    “你真不去？”

    談善用勺子舀了一勺茶樹菇湯，人在這兒心思飄得遠(yuǎn)：“真不去。”他心里裝著事，還在想早上出門被躲開的手。

    奇怪。

    奇怪。

    薛長瀛不勉強(qiáng)他：“那我下去看看，有什么新鮮事跟你說?！?/br>
    談善抱著湯罐慢吞吞喝，這家酒樓茶樹菇小排湯燉得恰到好處，蘑菇鮮香濃郁，他一邊喝一邊困惑，想不通地說：“等等?！?/br>
    “問你個問題。”

    薛長瀛干脆地一撩衣擺：“你問。”

    “算了。”談善反悔道，“你下去看好了，我再想想。”

    薛長瀛不理解：“你煩什么啊?！?/br>
    談善抓耳撓腮：“我煩——”

    薛長瀛捏緊拳頭：“你說不說?！?/br>
    “我有一個朋友……”

    “還是算了?！?/br>
    “……”

    薛長瀛二話不說下樓看拋繡球。

    談善托著下巴瞧，對面王紅娘還在造勢，沒多久有人起哄說：“王嬢嬢，也要讓今兒主角出來讓我們大家伙瞧一瞧，到時也好賣力！”

    “是啊，總要先嘗個甜頭！”

    王嬸兒是個潑辣人，當(dāng)即讓身后的人將閣樓門打開。

    一名青衣小姐從里面走出來，面容姣好，出來時有人驚呼。而她讓開半步，露出身后跟著的另一名纖細(xì)女子。

    少女用面紗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顧盼生姿的眼睛。

    “淑妃一黨落敗，滿門流放。這是她最小的meimei，聽說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入了賤籍。早聽聞王世子手段雷霆，眼里不揉一粒沙。”

    談善手里勺子一頓，緩緩抬起眼。

    “我該叫你什么？”蕭重離折了袖袍替他斟茶，姿態(tài)風(fēng)流，“阿船，或者……談善？”

    周遭寂靜了一刻。

    談善把手里茶杯轉(zhuǎn)了個圈，在色澤如黃珠的茶湯里瞧見自己那張臉——他確信沒什么破綻，有破綻也沒什么。

    “你認(rèn)錯人了?！?/br>
    正對面是繡樓，蕭重離目光移過去，道：“我常常在想一件事?！?/br>
    “重重宮闕，黃金牢籠。世間竟有這么多人飛蛾撲火往里闖，母妃如此，淑妃如此，有志之士如此，天下人如此?！?/br>
    談善懶懶散散：“你不是也來了？”

    “我是來看看這王宮到底有什么稀奇?！笔捴仉x將扇子展開，幽幽嘆了口氣，“也不過如此?！?/br>
    談善倒是沒反對他，視線遙遙越過梨花窗欞。

    下頭有衙門辦事，抱著幼子的婦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對路過的每一個人磕頭，說自己“冤枉”，沒有人看到她，或許有人看到，但他們都被拋繡球的花樓吸引，分不出心神。一輛馬車差點從她身上橫壓過去，懷中抱著幼子，她身體里爆發(fā)出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硬生生在地上滾了一圈，躲了過去。但布鞋掉了一只，手上鐲子摔了個粉碎。

    婦人死里逃生，捂著兒子眼睛驚魂未定。駕車的馬夫朝地下一甩鞭子，怒罵：“哪里來的瘋婆娘，敢攔我們公子的馬車！”

    “看看，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fā)生?！笔捴仉x語含憐憫，“能見最多這種事的地方，不是皇城，是王宮?！?/br>
    “我記得上一次見你時你想走?！?/br>
    “想走嗎？”

    蕭重離提起茶盅倒茶，循循引誘：“去江南，去塞北，三月?lián)P州城，冬月胡風(fēng)吹?！?/br>
    談善平平道：“想又如何？”

    “我?guī)愠龀??！笔捴仉x只道，“十五那日關(guān)城門前，一更三點。三顧嶺，路引盤纏和一匹好馬?！?/br>
    談善并不是沒有戒心的人，相反，他在古代的每一刻，對每一個人都心存戒心。他略感稀奇，乃至于疑問，薄薄眼皮往上一掀：“為什么。”

    “那日在湖上，我若與你一同進(jìn)放花樓，我們大約會做知己?！?/br>
    一杯熱茶涼了，蕭重離飲盡，不再多待，道：“我會領(lǐng)那對母子去報官，至于后面的事，各有造化。在我面前，我不會袖手旁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