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善繞過半個(gè)廣場過來時(shí)男孩的爺爺已經(jīng)找過來，抱著孫子連連道謝，男孩懷里抱著一大袋水果糖，五顏六色，膝蓋也被挽上去，露出擦破皮的地方。

    “謝謝！謝謝哥哥幫我撿糖！”男孩用力揮手，唇頰邊冒出小小的酒窩。

    談善站在鬼身后，聽見鬼冷淡地說：“不謝?！?/br>
    男孩在爺爺身上扭動(dòng)，從塑料袋里哼哧哼哧掏出一顆最大的糖，鄭重其事地遞給鬼：“給，草莓味?！?/br>
    他長得胖乎乎，虎頭虎腦。爺爺根本按不住，又急著檢查孫子身上有沒有別的傷口，一時(shí)不慎差點(diǎn)把人摔下來。

    鬼一把接住，男孩又開始在他身上扭動(dòng)，抱著他脖子在他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謝謝哥哥！”

    “你好冷哦?！?/br>
    鬼：“……”

    鬼額頭上青筋跳了跳。

    談善忍不住想笑。

    “哎喲乖孫，摔成這樣?！笨匆娔泻⑾ドw上的傷爺爺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著急地吹氣，“爺爺?shù)男母?，乖，不痛不痛?！?/br>
    鬼忽然靜了靜。

    老人扔在給男孩拍腿上的灰，心疼萬分，他臉上的表情似曾相識(shí)。

    “等很久了??？”

    月光遍撒整個(gè)噴泉廣場，流水映圓月，枯枝落葉從頭頂樹梢落下。

    鬼很慢地轉(zhuǎn)身。

    談善單手拎著瓶罐裝可樂沖他笑，解釋：“我去找我哥，開庭的時(shí)候想去旁聽嗎？”

    他眼睛在笑，唇也在笑，卻看不出什么快樂的意思。笑容寡淡，難以支撐。

    鬼伸手抱他，談善一愣，沒躲開，手里被塞進(jìn)一顆珍珠一樣圓的硬糖。

    他手指無意識(shí)地一蜷。

    “別難過?！?/br>
    別為他難過。

    鬼在他耳邊低聲：愛比恨重要?！?/br>
    第49章

    愛比恨要重要得多。

    鬼從墓室里爬出來沒有第一時(shí)間復(fù)仇,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村民對(duì)他來說像遍地爬的螞蟻，隨時(shí)能處置。

    被盜走的陪葬物不過是龐大地宮中的九牛一毛，他并不放在心上。

    談善將手里那顆硬糖攥緊了, 硌得他掌心泛出微弱的疼, 他難以遏制地開口：“你有沒有……”

    鬼：“沒有?！?/br>
    “本宮從不后悔所做的任何一件事?！?/br>
    談善：“可……”

    “沒有那么多的可是。”鬼五指壓在他后頸逼迫他靠近, 瞳仁幽涼, “從下葬那一日起，本宮就做好承擔(dān)可預(yù)料和不可預(yù)料的準(zhǔn)備?！?/br>
    “沒有什么是重要的?！?/br>
    鬼五指穿過他發(fā)間, 微不可察地抬唇，說：“除了你。”

    公寓樓前臺(tái)階起伏，周邊開滿早春小白花, 在夜風(fēng)和路燈下?lián)u擺。

    “為什么還是死得那么早?！?/br>
    談善趴在鬼背上, 低垂著眼睛碰他的肩胛骨，從上至下, 凸起的骨頭流暢地隱沒在皮rou下。最終他用掌心蓋住，小聲說：“我走的時(shí)候明明好好的, 沒有人照顧好你嗎。”

    鬼偏過頭去親他，沒放在心上：“病逝?！?/br>
    談善還想知道更具體的：“姜王宮那么多大夫，沒有人能治嗎？”

    鬼說：“沒有?！?/br>
    談善“哦”了一聲, 拆了包裝紙，吞了糖又去親鬼。他口腔里一股草莓味兒, 甜得要命。

    “難不難受，藥是不是苦?！?/br>
    鬼嘴里多出一顆糖，背上飄著一根羽毛, 又仿佛是天下最沉的珠寶, 壓得他冰冷血液都發(fā)熱。

    “還好?！惫砺曇糇兊玫?，生怕驚擾什么。

    湖濱道, 楊樹抽芽，背后的人呼吸時(shí)輕時(shí)重：“明天我要上課了，等我上完課馬上回來陪你?！?/br>
    “我家附近有個(gè)老裁縫店，你想要什么樣的衣服，我?guī)闳チ恳涣砍叽?。?/br>
    “我有很多的錢，錢就是這個(gè)時(shí)代的通行貨幣。我回去把銀行卡給你，密碼是772368，你管錢好了，我不會(huì)。”

    “你想不想要一棟樓，沒有左鄰右舍會(huì)比較清凈，你說要我給你買?！?/br>
    談善要睡了，聲音越來越低：“周末我們可以去動(dòng)物園看孔雀，或者海洋館看魚，看電影也行。不看什么呆在家里打游戲也可以，我教你，做什么都行?！?/br>
    鬼深吸了口氣，肺腑間充斥不知名花香。

    “好。”他低低應(yīng)。

    無數(shù)根觸角伸進(jìn)他死寂胸膛，將模糊血rou掏出來，種滿各種花。

    -

    思政課沒人聽，談善抽了根筆轉(zhuǎn)，在草稿紙上畫地圖。下課鈴響，許一多跟他咬耳朵：“附近市里的寺廟景點(diǎn)我都打過電話，沒問出什么，江湖騙子倒是遇見一個(gè)，開口找我要兩千五，說藥到病除，保準(zhǔn)兒吃了藥再也看不見鬼。”

    “這不詐騙嗎？我一新時(shí)代新青年能受這種騙？”

    談善：“……知道就行。”

    “你外婆怎么說？”

    許一多：“她出門去給人看風(fēng)水，也沒辦法解決你的問題。但她讓我們?nèi)フ疑嚼锪硪粋€(gè)老人，說興許能有辦法?！?/br>
    許一多外婆住在字面意義上的“深山老林”里，談善被許一多抓去見過一次。許一多小時(shí)候最怕去見自己外婆，他總拉肚子，外婆是半個(gè)神婆，一眼看出他什么時(shí)候跟著哪家臭小子偷吃了幾包辣條和幾根冰棍。

    太久的事了，談善記得不清楚，依稀能想起那是一位牙齒掉光的老人，洗漱前會(huì)把假牙取下來放在搪瓷杯中，露出光禿禿的牙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