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很不好，顯然承受了巨大的打擊，手上拿著手帕，沒一會就擦一下眼淚。

    “你怎么來啦？小盼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這個老太婆都不知道怎么……涵涵也沒了……夏夏還在手術(shù)室……你……”老太太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情緒太過激動，導(dǎo)致說話?都不太利索了，顛三倒四之下方游也聽出了點經(jīng)?過，坐在走廊的位子上，她忍受著心里難以言說的焦急，一邊安慰著近乎一夕之間痛失親女又險些失去兩個外孫女的老太太，這個時候?qū)?近深夜，走廊盡頭?的落地窗能看到這個城市明明滅滅的萬家燈火，在老人家悲痛到近乎喑啞的聲音里，方游按捺住那顆不斷下沉的心，握住了老人干枯的手。

    “外婆，您別?哭了，”她拿起對方的手帕，擦了擦老人家的眼淚，“早點休息，明天小盼就會醒過來的。”

    她說的萬般肯定，即便心里有點不確定，但在老人家面前?依舊斬釘截鐵。

    她身上有的是常人沒有的鎮(zhèn)定，在此刻承載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殘局里，竟然也能分出一絲給?面前?慟哭的老人。

    “葉阿姨，您好好照顧外婆，”方游站起來，她摟住老人有些微微顫抖的身軀，“我?先送你們回去?！?/br>
    方游說話?的語氣都很平淡，但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的眼眶都是紅的，嘴唇干涸，伸出的手都有些顫抖。

    但旁邊一個老人，一個中年人，都沒發(fā)現(xiàn)?她此刻的脆弱，年紀大了，都習慣的去依賴別?人，在這樣平常人都不太想?經(jīng)?歷的人禍面前?，想?尋求的無非也是個慰藉。

    等待實在是一件很心焦的事，可人這一生?，等待卻無孔不入，深夜里，方游坐在微冷的長廊上，一點點的看完了這場車禍的報道，加上外婆斷斷續(xù)續(xù)的描述和醫(yī)生?給?出的證明，都展現(xiàn)?出了這場事故的觸目驚心。

    上一次站在醫(yī)院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因為養(yǎng)母的病危，也是這樣的光景，只不過人換了換，上次是養(yǎng)了她不少年的女人，而這一次，是她愛護許多年的meimei。

    也是她的愛人。

    老天似乎從?來沒對她另眼相看，別?人對命運無常的感?嘆大多因為一些小事，而到她這里，無常真的成?了無常，而一成?不變的，是早已經(jīng)?鋪好的命數(shù)，她東奔西走，企圖跳出這個沒法開解的無常，但事與愿違，在重逢后，她跟她的小盼好不容易粘好的緣分又被不可抗的命運拖了回來，在這樣一個蕭索的時節(jié)里，眼睜睜就要斷了。

    此刻四下無人，值班的護士還在值班室里，漫長的走廊，緊閉的病房門，也就趁這么個寂寂無聲的片刻，她才可以把她的脆弱卸下，干涸多年的眼眶終于再次濕潤，順著它的面龐久違地滑下，落了一地倉皇失措。

    方游的病一直拖著，大抵是因為少年時就cao勞過度，青年四處奔波沒有小心，以至于在別?人口中的而立之年形銷骨立，如水的悲痛滾滾而來，連帶著困意也一起翻涌，還有些沒辦法壓抑的其他情緒，她狠狠咬了一口下唇，痛感?給?了她一絲清明，她趁著這絲清明，站了起來，死死盯著病房內(nèi)的常盼，生?怕她一個眨眼，常盼就突然沒了聲息。

    固定多少時間來觀察一次的護士瞧見一直站著的方游，也許是發(fā)現(xiàn)?了對方臉色的異常，對她說：“你要不去休息休息？這兒?有我?們看著，不用這么緊張的?！?/br>
    女人搖了搖頭?，她的神?情格外執(zhí)拗。

    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家屬，護士也沒再執(zhí)著，嘆了口氣就走了。

    對她們來說非常普通的生?離死別?，在曾經(jīng)?的方游眼中起其實也一樣，直到此時，她才恍然明白過來，悲傷和麻木，都得看躺在里面的對象。

    這些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非常直觀的問題，她經(jīng)?歷好幾次，卻始終沒有參透，她這前?半生?被困在一個自我?束縛的蛹里，心底衍生?的情緒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翻倍，卻因為如影隨形的殘酷記憶而死死壓抑，以至于常盼問她愛不愛的時候，她竟然沒辦法去回答。

    現(xiàn)?在看來，都是她的不敢。

    她覺得自己不配。

    “我?不好，運氣也不好，對你，其實也沒好到哪里去?！?/br>
    她想?，她對常盼口口聲聲的“想?對你好”到底是基于滿足自己心里那點為了達標需要做到的方面，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好”，她的包容在常盼guntang的情感?里顯得冠冕堂皇，一舉一動都顯得蒼白無力，根本完不成?一個對勾，深埋于心的感?情一直遮掩的非常完好，在對方試圖翻開的時候卻總是選擇殘忍的拒絕。

    天漸漸的亮了，方游望著慢慢亮堂起來的走廊，又看了眼病房里依舊閉眼的常盼，低聲說：“等你醒過來，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br>
    包括你之前?問的愛不愛。

    當然愛了，我?恨不得躺在里頭?的是我?。

    這場事故在人們匆忙的生?活中根本翻不起浪花，有人匆忙地來到這人世間，也有人從?人世間匆忙地離去，除了那人熟悉的對象，沒有人會關(guān)心一星半點，常家這事終于還是常金文做了最后的處理，畢竟做出這種事的是她的女兒?，死去的是她夫人，重傷的是她曾經(jīng)?的養(yǎng)女。

    而現(xiàn)?在做出這種事的女兒?根本不會醒過來了，她成?了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