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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躲藏夢中在線閱讀 - 第69章

第69章

    她其實很喜歡夢中的自己,那就是她理想中的模樣,只是現(xiàn)實永遠無法與夢境一致,她的視力改變不了,作為逃亡者頭發(fā)的修剪也只能靠自己,自己沒啥技術,那就只能盡量減少剪頭的頻率。

    唯一有在改變的她的氣質,她的眼睛。

    如果有神明在記錄著一切的話那么她會看見一個人類的人格逐漸凋零的過程,她每醒來一次,就變得更不像人一分。過去的驕傲、戾氣,都如虹膜的顏色一般無可挽留地褪去。

    只可惜并無神明將她觀測,她的一切變化,也都只有自己記得。

    她在現(xiàn)實的工作桌上寫下了八個大字,“留下成果,尋求發(fā)現(xiàn)”,這是唯一能夠指引一具靈魂已然老去的機器前進的明燈。后來她確實找到了能夠暗中保留現(xiàn)有成果的方式,于是前四個字又被抹掉,只留下了“尋求發(fā)現(xiàn)”這一個目標,這是她現(xiàn)在還在折騰自己的唯一道理。

    “elise,你覺得我做的這一切有意義嗎?”杜芢在她難得能在外面過的第一百五十個生日上詢問這臺幫她打理了大部分家務,有著半圓外型的輔助機器,這臺一直跟著她的小幫手。

    “如果主人覺得有意義的話,那么這一切就有意義。”它按照程序回答著杜芢的問題。

    “那你愛我嗎?”杜芢問。

    “我是機器,我永遠服務于您但無法像您所想的那樣愛您,如果您沒有斷掉我的連接的話我可以為您推薦附近的相似人群。”elise回答著她的問題,哪怕再問十遍也不會有太大區(qū)別。

    于是杜芢笑了,她趴在床邊望著窗外的大雪,想著如果機器不去擁抱她的話,那么她也就沒有去擁抱機器的理由。對人,也是如此,她寧愿去抱著床上林夕送她的狗公仔入睡。

    反正她也不會再在外界久留,無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心靈都不允許。

    從那之后,她雖然還記得自己的年齡,卻沒有再為自己過過生日。她想她或許是這個世界現(xiàn)有的最長壽的人了,卻沒有半分長生者該有的風韻。

    一旦把自己剝離出人類這個群體,那么許多的應該或不應該都能夠很好地放下,杜芢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安靜地把自己埋入雪里,不必再期待著那明知不會到來的春季。

    直至那一天到來。

    ·

    她其實看見過她許多次,在網站上,在報紙上,在那不厭其煩播送的新聞上。甚至在那期間她還又進行過一次短期的擴展夢境旅行,也就是說相當于十年前她就在電視上見過她了。十年后從夢中蘇醒,轉頭一看,這孩子的證件照還在電視上掛著啊,真是一場漫長的當眾處刑。

    她是沒有認出荀安的,那四年太過于根植俗世的假冒生活完全掩蓋掉了荀安身上所有的學生氣息,她不會再有那樣的裝扮,那樣的發(fā)型,或是那樣的駝背角度。沒了就是沒了,哪怕她們可以復制一個記憶里的學生時代,也復制不了真正的青春,給杜芢留下印象的那孩子在她的記憶里屬于另一個人。

    哪怕對她說了“曾經被人暗中表白”這種事,只要沒有精確到奶茶店,她也不會去展開聯(lián)想,浪費她那已經被壓了太多記憶的腦細胞。

    一件事實若是不被任何人想起的話那它是否存在?就連那個記憶都沒憶起的杜芢甚至沒有能夠展開聯(lián)想,思考這個問題的契機。

    她那天只是扶著因為吃了過多抗焦慮藥而被困倦與疼痛輪番轟炸的頭,面露難色地望著倒在門口的違規(guī)者,思考著要不要救她。還是把她拖到大街上,那種不會波及到自己的地方。畢竟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她現(xiàn)在自身難保。

    她甚至認真地嘗試把荀安背起送走,只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在現(xiàn)實中的力量,最終雙雙倒地,以失敗告終。

    杜芢沒用太多心思去在意自己遭遇重創(chuàng)的膝蓋,她先去觀察了荀安的情況,她又怕把她摔醒又怕把她摔傷,當然最怕的還是摔死。很慶幸現(xiàn)實沒給她上演那般黑色幽默,荀安沒什么大礙,后腦勺也沒被她給摔出血。杜芢總有種保住了大腦就保住了一切的神秘執(zhí)念。

    杜芢把手從荀安的頭發(fā)上移開,在途經她脖頸時停下了手。她沒有理由地望著她緊閉的雙眼,這種行為既可以被解讀為流浪旅人初見睡美人的心動,也可以被解讀為沒有禮貌的人類對于女性的一種過度凝視。其實這兩種解讀都不太確切,但有一點倒是真的,那就是“女性”的這個概念確實將杜芢提醒。

    直到離得足夠近,她才意識到對面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并不會因為假扮成了男性就能夠徹底逃離自己的性別身份。她回憶起了這個人的所謂罪責:假扮男性,逃避義務,僅此而已。

    經歷過無數(shù)不同立場世界的杜芢并不會認為這真是件多么過分的事,這世上唯一過分的只有剝奪生命、尊嚴與自由。只是一直停留于一個世界的人類從來都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義務,而什么又是被粉飾為義務的奴役。

    她這樣一個僅僅是不愿生育的女人,也成了所謂確確實實的該死之人,難免使人同情。

    如果杜芢不曾被那更大的罪責覆蓋過去的話,躺在這里的也不見得就不會是她。她自認對生命沒有太多同情,也不覺得在哪里都不被待見的自己有屬于任何團體。但她看著躺在這里的女孩,生出的更多的是一種“看見比自己先發(fā)表的同類型文章被斃了”的不爽,她希望這個人能夠活下來,那就相當于自己的一部分也得到了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