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猶豫了，她放慢腳步，耳邊傳來了一些不屬于當(dāng)下場景的聲音，家里人收拾碗筷的動靜，課堂上老師講課的聲音，廣播聲，亦或是游行的背景音。

    她這時候讀懂了那是怎樣的恐懼，是窩在美夢里不想起來的恐懼。

    想讓人知難而退的小把戲。

    如果是在三十年前的話她是不敢的，沒有什么抵得過自己頭腦里的舒適。她不喜歡一切太有挑戰(zhàn)性的事，因為那背后隱喻著一種被發(fā)現(xiàn)，被抓捕的恐懼。但是現(xiàn)在不同，她在這漫長的歲月中雖沒有顯著的成長，卻唯獨理解了勇氣的意義。

    有什么都可以去嘗試，去抓住。就算從再高的地方摔下，也會有人將自己接住。

    那人并不是什么真實存在的個體，甚至不代表杜芢，而是過去所有片段所構(gòu)成的一種映像，永遠(yuǎn)被內(nèi)化在了自己心里。

    她閉上眼，默念著過去的一首隊規(guī)，然后什么都不想，一股腦地相前奔去。

    她就是那漫畫里孤獨的主角，背景是無盡的夜空，日月星辰，均為她所轉(zhuǎn)動。

    一旦撞破了那壓力，才發(fā)現(xiàn)它的背面什么都沒有，身邊只有風(fēng)吹過的感覺。那非洪水也非猛獸，那里什么都沒有，恐懼的盡頭什么也沒有。

    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遭的雜音愈來愈近，她已感覺不到自己是在奔跑，她是無形的，而身邊的一切又屬于漆黑。背景里播放著各種鍋碗瓢盆的聲音，菜市場的聲音，人們交談的聲音，醫(yī)院里輸液的聲音。

    她時而覺得自己是躺在醫(yī)院里的病人要離開一場美夢，時而又認(rèn)為自己是在菜市場里打瞌睡的小販，準(zhǔn)備抓著頭發(fā)起來收攤。

    但那都不是對的，記憶里的一個聲音告訴她那都不是對的。

    對的地點還在前方，你不要在此停留。

    直到那儀器的滴滴聲，那原本不起眼的微弱聲音從千萬雜音中脫穎而出，逐漸占據(jù)自己的一切。隨著一股消毒液的味道涌入鼻腔，她意識到終點已達(dá)。

    在最后一刻，她選擇的卻不是再前進(jìn)一步，她選擇了回頭。

    她回頭，想再看看那個世界。

    她的世界。

    她沒能做到，比起回頭再看一眼，她先睜開了眼。

    --------------------

    第32章 第三十年（3）

    荀安在幼時曾做過一場全麻的體檢，那近乎是一種空間穿越的感覺。她記得自己上一秒才閉眼下一秒就已經(jīng)躺在了休息室里，被母親在一旁搖晃。她認(rèn)為如果現(xiàn)在能有人在身邊搖一搖她的話她會清醒地更為迅速，但視線里那個穿了類似白大褂衣服的家伙似乎并沒有這樣做的打算。

    那人背對著自己在搗鼓著那一堆屏幕下的cao作臺，荀安靠在這個被立起一半的臺子上，心里第一刻想到的是原來這個床還能被支起來，她在過去重力世界的那場夢中夢里顯然忽略了這一點。

    然后更多的記憶隨著這個思緒被一同牽引上來，她更清晰地回憶起了夢中的一切。

    意識到原來那一切真的都是夢時的感覺還是比較難以概況的，她像回到了自己出生時的產(chǎn)房，她好像不屬于這里，留下了三十年記憶的地方才是她的故鄉(xiāng)。

    原來她活了那么久，什么都沒能帶來，什么都沒能帶走。

    她試圖控制除自己眼皮以外的其他部位，以失敗告終。眼前那個白衣服的人還在搗鼓著一堆設(shè)備，荀安醒了好一會兒她都沒能察覺。

    荀安在這一刻基本確定了那是杜芢，她的打扮和荀安熟悉的樣子完全不同，但她甚至不用回頭，荀安都能想到那是她。

    在長時間的相處下一種本能的感覺超越了所有能用文字寫下的細(xì)節(jié)，荀安甚至覺得如果哪天她們都變成了細(xì)胞，自己也一定能把杜芢找到。

    在白衣人回頭的瞬間荀安對證了自己的猜想，相比長達(dá)五年的疑問，她更先感到的是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杜芢沒事真的太好了，她五年來甚至一直逃避去想的一種可能性被安全放下。

    但杜芢只是往她這睹了一眼，就像只是回頭看了眼時鐘，就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做回了自己的事。

    她甚至能沒能發(fā)現(xiàn)荀安醒了，荀安不知道是杜芢視力太差還是自己的眼睛睜得不夠大。

    但她在這個距離甚至都能看清杜芢那藏在眼鏡后面的神情，那肯定是杜芢的視力太差。荀安想一會兒能說話了就去勸勸杜芢配個度數(shù)高點的眼鏡吧，視力都到這個程度了，一醒來就活在印象派下那怪不得想往清晰的夢里鉆。

    杜芢在這房間里自顧自地忙活了半天，在過來檢查荀安的情況時才意識到她已清醒，多虧了荀安在那拼命地眨眼睛。

    時隔五年，荀安才終于又聽見了杜芢的聲音。

    “奇怪，按理來講時間還沒到，不應(yīng)該的啊……”

    盡管這話并不是講給自己聽。

    好在，在她陷入難過前就被杜芢很小心地理了理耳邊的碎發(fā)，至少讓她有了杜芢還重視自己的擔(dān)保。杜芢控制著床邊的按鈕，讓荀安又往后多躺了一些角度，于是現(xiàn)在杜芢不用湊近，荀安不用轉(zhuǎn)頭也能夠做到對視。

    但杜芢只是那樣低頭看著她，也沒有微笑。荀安在想她為什么不跟自己建立交流呢？她只要跟自己說“說‘是’就眨一下眼，說‘否’就眨兩下眼”她們就能對上話。還是杜芢此刻其實也不想與自己交流，不需要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