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晚了。

    遇難者。

    她喃喃的重復(fù)幾遍，恍惚像是做夢，小孩怎么……怎么會，跟遇難者這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她無法接受，也無法相信。

    主持人已經(jīng)播報起下一條新聞。

    江倚青拿出手機(jī)，開始撥打溫璃的號碼。

    那天，她不是意外撥出了號碼，而是反反復(fù)復(fù)，不知疲倦，甚至可以說是瘋了一般，一次次的無人接聽，自動掛斷，直至耗盡最后一絲電，手機(jī)關(guān)機(jī)。

    沒有人接聽。

    江倚青看著漆黑的屏幕里自己的臉。

    她沒有流淚，沒有歇斯底里，只是靜靜看著自己。

    她想，那個明艷灼人的少女，也許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江倚青便是從這一刻開始生病的。

    明澈來的那日，溫璃的遺體由包機(jī)轉(zhuǎn)運(yùn)回國，那些認(rèn)為江倚青太過涼薄又心狠的偏見，她都默默忍受下來，沒有一絲辯駁，一個幻想的世界已經(jīng)在江倚青腦海中形成。

    在那個世界里，溫璃只是生病了，沒有離去，也沒有死亡，溫璃的mama對自己阻礙她們感情的行為作出了悔恨和歉意，春天來臨時，溫璃漸漸復(fù)蘇，如同大地上萌生的嫩芽，她們會有幸?？鞓返慕Y(jié)局。

    她們會有幸?？鞓返慕Y(jié)局。

    江倚青這樣告訴自己，憑著這句話，她的心里翻過一潮又一潮酸楚的浪。

    最后，將自己也淹沒了。

    如果不是江垂云給她吃了藥，她不會再踏足現(xiàn)實(shí)半步。

    墓園里，察覺不遠(yuǎn)處的人影，裴予寧放下懷中的白玫瑰，順勢看過來。

    江倚青靜靜站著，神情迷茫，完全沒有再往前多走一步的意思，發(fā)絲粘著雨水，貼在臉上。

    “你是來看溫璃嗎？”裴予寧走過去，同江倚青說話，半張傘面伸出來，穩(wěn)穩(wěn)的阻擋住了雨水。

    江倚青很疑惑地看過來，緊接著聽裴予寧繼續(xù)說：“你來的太晚了?！?/br>
    “看誰，什么太晚了?！苯星嗬淅涞恼f：“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溫璃還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了。”江倚青逃避著話題，轉(zhuǎn)身就走，又回頭說：“她最近傷勢恢復(fù)的差不多了，你如果想，可以去看看她?！?/br>
    那一瞬間，裴予寧意識到了什么：“你……”

    然而江倚青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予寧看著她哀婉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隔著車窗匆匆一瞥，她美艷又滿含關(guān)切的樣子，只過了三年，居然成了這幅模樣，那些心里不甘想要深究個明白的感情，此刻終于有了幾分清晰。

    她這些年，成熟了，也懂得了收斂自己的跋扈姿態(tài)，所有人都在成長，都在改變，都在向前走，唯獨(dú)江倚青深陷在過去無法自拔，無法釋懷。

    她縱然不喜歡江倚青，此刻卻只覺深深的遺憾，不知是為自己，為溫璃，還是為了江倚青。

    從墓園一路踉蹌，江倚青冒著雨，逃也似的回了家，她渾身潮濕，惶恐不安，那種痛苦的心緒讓她幾乎崩潰。

    于是和衣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這只是一場夢而已，就像她曾數(shù)次從夢中醒來的那樣。

    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她這樣安慰自己，快醒來吧，快醒來吧。

    于是她便真的“醒”來了。

    短促刺耳的哨聲將她驚醒，一室靜謐，雨水打在天窗上，發(fā)出沉悶的滴答聲，室內(nèi)干燥又溫暖，橘黃色的小臺燈亮著，書桌上有一半翻開的書。

    溫璃正從浴室走出來，發(fā)梢還滴著水，她笨拙地用毛巾擦著頭發(fā)。

    “jiejie，幫我吹頭發(fā)吧?！?/br>
    于是江倚青坐在床邊，拿起吹風(fēng)機(jī)，輕柔的理著她的頭發(fā)。

    “你身上怎么這樣濕？”溫璃半蹲著，頭靠在她的膝蓋上，溫順乖巧的樣子，像一只小狗，她的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檀香，讓人的心情平復(fù)柔和下來。

    “我做了個夢。”

    “什么樣的夢？”溫璃好奇地問。

    “一個不太好的夢。”

    “哪里不太好?！?/br>
    “夢里我們分開了?！苯星嗾f著，便流出淚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不要哭了?！苯星喔杏X毛茸茸的呼吸近在咫尺，原來是溫璃抬起頭，吻了吻她的下巴，帶著濕氣的發(fā)尾劃過手背，嘴唇柔軟溫暖的觸感讓她終于放下了繃緊的心弦：“你最近總是哭?！?/br>
    “我們不會分開的。”溫璃又說：“夢里是假的。”

    江倚青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那痛苦的、患得患失的感覺讓她十分心悸。

    “這個世界總有不如人意的時候，生活也不是永遠(yuǎn)美滿，夢里錯過的東西，我都會彌補(bǔ)給你，忘記那些苦痛，在這個世界里，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睖亓дf到這句話，半跪在地上，身體也傾靠上來，話語像是要散在雨聲里：“江倚青，和我永遠(yuǎn)在一起吧，再也不分開。”

    江倚青看著她淺色的眼睛，摸了摸小孩的臉旁的水珠，輕聲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似滿足，又似哀嘆。

    溫璃很輕的吻她的嘴角。

    江倚青的眼睛幽深，她看著溫璃，濃稠的夜色降臨，瞳仁依賴著最后一絲余溫，于是微微俯身，將這個吻扶正了，直到呼吸交錯。

    *

    如果夢里有你。

    那我愿永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