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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成系禍水 第57節(jié)

    雖說起初楚瀟瀟對那位表哥的身份,確起過些許疑心,可若他當(dāng)真有鬼,那日趁她迷失林中,他那個黑面的貼身侍衛(wèi),就該趁著四下無人將她殺了,斷不會帶路引她回京,且眼見表妹在那宅子住了那么久,到底也從未出過任何岔子,所以楚瀟瀟也徹底壓下了滿腹腔的疑竇。

    說到這個,尤妲窈面上露出些迷茫。

    “其實我也不知道,或許不會來吧……

    子潤哥哥這幾日又入谷養(yǎng)生去了,什么時候回來都是隨他心意的,未必就會在五日后趕回來,且他這人性格孤僻,脾氣古怪,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懟人,也不愛往人多的地方湊……”

    楚瀟瀟倒也能夠理解,

    “自小在藥罐中泡大,為了活命四處奔波求醫(yī)問藥……其實也怪可憐的,性子作怪些便也隨他去吧。

    且他那副內(nèi)里虧空的身子,其實不來反而也是好事,想也知道那日必會來許多半大的孩子,哭鬧不止吵鬧不休的,若是萬一有個什么沖撞,誘出心疾致使他當(dāng)場犯病,反而不好……”

    尤妲窈點(diǎn)了點(diǎn)頭,先是道了句“表姐說得有理”,緊而又問了句,

    “表哥回京這事兒,你同舅父舅母說了么?”

    “之前我對他身份起疑,原是想要稟告父親,請他老人家核實一番,可后來出了這么許多事兒,便一時忙忘了,現(xiàn)在想來,他既拿得出族徽,又這般古道熱腸出手相助,想來一定是自家骨rou,我也就不擔(dān)心了。

    你之前特意吩咐過我,若族親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免不得要上門探病叨擾,那位表哥又不喜歡應(yīng)酬交際……我就一直沒有說?!?/br>
    “不說是對的。舅父舅母與他十余年未見,雖心底記掛著他的病情,可現(xiàn)在提起來至多惆悵唏噓幾句。

    可若得知表哥回京將養(yǎng),必會憐他體弱處處照拂,兩廂見了難免傷懷,且他那心疾已病入膏肓,至多還有一年陽壽……與其讓舅父舅母在他離世那日哭慟傷悲,還不如一開始不知情得好?!?/br>
    至多只有一年陽壽?

    那豈不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駕鶴西去?

    楚瀟瀟雖只見過那表哥一次,話也未曾說過幾句,提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到底受過人家侍衛(wèi)迷林領(lǐng)路的恩惠,又覺得那張臉生得實在過分好看,只得扼腕嘆息一番,“真真是天妒英才”,尤妲窈聞言也免不了神情一黯。

    正要再道些閨中瑣事……

    此時忠毅侯府的嬤嬤上前來,道壽宴將至,煩請楚瀟瀟移步去后廚再確認(rèn)下菜色,尤妲窈眼見她庶務(wù)繁雜一時脫不開身,便也不好再叨擾,告別之后,扭身回往小花枝巷去了。

    *

    夜晚的山林在璀璨月輝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肅穆,夜風(fēng)不僅將所有枝椏都吹得簌簌作響,也將蒼鷹的啼叫與野獸的低吠遠(yuǎn)揚(yáng),在無盡的黑暗中,仿若有種神秘又恐怖的力量蟄伏已久,只待獵物入籠。

    曲折狹小的山徑盡頭,傳來吱呀作響的車咕嚕聲,兩輛車架悠悠行駛而來,連同車夫與在旁御馬護(hù)衛(wèi)的小廝,約莫攏共只有六七個人,山路崎嶇不平,碎石頗多,車前懸掛著的那塊“馮”字木牌,隨著車身而微微晃動。

    車上坐著的,正是馮得才。

    他雖才學(xué)平平,可之前因著與忠毅侯府的婚事,依舊很被族中耆老們看重,無論是錢財還是資源皆任他調(diào)遣,合族都盼著他青云直上之后,能扶植族親兄弟,誰也未曾想得到,他竟昏頭犯了錯,被忠毅侯府嫡女退了婚,甚至連神武營的差事都丟了,還使出諸多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徹底遭了忠毅侯府的厭棄。

    樹倒猢猻散。

    以往馮得才得意時處事猖獗,現(xiàn)一蹶不振了,自是人人都要來踩上一腳。

    馮家雖說家世不顯,可族中不乏其他在朝中任職的子弟,若是受到此事波及,遭那護(hù)短的忠毅侯打壓彈劾可如何是好?且若是他私放印子錢之事一旦被捅漏出來,只怕全族都要被連累,所以族中耆老經(jīng)過商議,決定徹底與他撇清關(guān)系,甚至將此人名字都從族譜除名。

    馮得才在處處碰壁,遭盡了冷眼嘲笑的情況下,明白這富貴繁華的京城是再也容不下他,心灰意冷之下,只得收拾細(xì)軟獨(dú)自個兒回老家。

    罷罷罷,功名利祿這輩子是宵想不上了,可好在多年來斂收了不少財物,也足夠他安度余生,樂享晚年了。

    馮得才的身軀隨著顛簸的車架微微搖晃,正百無聊賴自我安慰著……驀然,隨著車夫的“吁”聲,車架頓停在了原地,他眉頭一蹙,提手撩起垂落的車帷,蹙著眉頭問了句“怎么了?”

    車夫并未說話,只睜大了眼睛惶惶望著前方的暗處,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馮得才亦察覺出了不對勁,側(cè)起耳朵,只覺漆黑的古林深處有異樣傳來……

    先是傳來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音。

    然后那聲響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刀劍摩擦激烈地碰撞著,在暗夜中甚至能看見四濺的火星,好似一場卷著風(fēng)馳電掣而來的狂風(fēng)暴雨,令人無法抵擋!

    深夜的暗謐,讓人根本分不清林中究竟藏了多少人。

    好似被千軍萬馬包圍,壓根不可能有還手的余地。

    “冤有頭,債有主。

    我等漏夜前來,只為取馮得才一人性命,其余閑雜人等,若想活命便速速離去!”

    這世上舍命護(hù)主的忠仆少之又少,性命攸關(guān)之下,壓根沒有半分猶豫,立即作鳥獸散逃命去了。

    在車前悠悠燈籠的燭光照射下,馮得才的面龐扭曲到了極致,他驚惶到眸光震動,腳底一軟跌落在車架上。

    得罪的人太多太雜,他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要置他于死地,只淚涕橫流,將頭磕得框框作響,“若我以往有何處得罪之處,煩請各位大爺開恩,饒小的一條性命,這車上的細(xì)軟我可盡數(shù)不要,權(quán)當(dāng)是我孝敬各位……”

    現(xiàn)下求饒,卻是遲了。

    黑暗中人眼見那些奴仆小廝逃得差不多,是時候改動手了,打頭的首領(lǐng)便微微扭頭,冷聲朝身側(cè)的屬下們吩咐。

    “主上吩咐,莫讓他死得太痛快。

    那便扭斷四肢,避開要害,戳幾個不致命的血窟窿,再將其扔去禿鷲谷,讓他眼錚錚看著自己被鳥獸啃食干凈吧。”

    第六十一章

    趙府,書房。

    兩側(cè)色梨花木高閣書架上,書冊被分門別類豎立著,每一本都微微泛黃,冊名旁大多都用小篆標(biāo)著注解,可見它們都被主人翻閱過無數(shù)次,暖煦的陽光,透過長條形的床櫞,灑在了擺滿了筆墨紙硯的書桌上。

    桌旁的男子面如冠玉,氣質(zhì)溫潤,身上著了件青色圓領(lǐng)長袍,正挽起袖袍在作畫。

    手腕翻轉(zhuǎn),蘸墨落筆,在紙上不疾不徐落下……一舉一動間,盡顯世家公子的矜貴。

    畫畢,筆停。

    趙瑯將指尖的狼毫輕放,搭在了書桌左側(cè)的那方墨硯上,紙上墨跡未干,在光照下透著微微潤澤。

    那是副仕女圖。

    畫上的女子杏腮桃臉,曲眉豐頰,一雙眸子柔媚似水情絲纏繞,正含笑熠熠,垂手靜立在五顏六色的萬花叢中,合身的衣裙勾勒出她傲人的身姿,在逶迤在地的長裙的承托下,氣質(zhì)愈發(fā)絕塵。

    燦過百花,耀如春華。

    ……這對尤大娘子的思念之情,都快要溢出畫紙了!

    隨伺的小廝,一眼認(rèn)出畫上之人,看向趙瑯的眸光有些許復(fù)雜,終究忍不住開口勸道,

    “……公子,那尤大娘子近來又鬧出許多事情,您還是莫要再與她粘連不清得好。

    上次您相邀她于書齋一會,她不也沒來么?害得您等了那么許久,想來也并未將您放在心上,您便莫要再念著她了……”

    這些話顯然很不得心,眼見趙瑯眉間蹙起,眼風(fēng)斜掃而來,小廝識相閉了嘴。

    趙瑯默了幾息,也不知道是在說服小廝,還是說服自己,

    “她之前從未失約過,唯只那次沒來……且不是也解釋了,是家中族親乍然生病么?”

    小廝咂舌,

    “公子竟還在為她開脫?

    饒是情況特殊,可現(xiàn)在都過去半旬了,她若心中有您,早就再次相邀,將您在這兒吊著,又像什么話?且外頭都傳,她正與那馮得才粘連不清……”

    這話懟得趙瑯一窒,眉頭愈發(fā)蹙深了幾分。

    話頭一起,便再也止不住。

    小廝是自小陪伺長大的心腹,早起陪讀夜里磨墨,多年下來早已不止是主仆情誼,他實在是忍不住為自家公子鳴不平。

    “小的只為公子委屈。您乃堂堂陛下欽點(diǎn)的探花郎,舉世無雙的翩躚貴公子,想要娶誰家的姑娘娶不到?饒是尚公主都使得!卻偏偏對那個尤家大娘上了心,她哪里配得上您?饒是沒有那些污言穢語,她也不過就是個小官家的庶女,扔在京城的貴女圈中壓根就沒有一處是拔尖的,公子若只是單單憐惜她的際遇便也罷了,可若動了真心,那是大大不上算?!?/br>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趙瑯自己不覺,可小廝卻覺得這尤家大娘蹊蹺得很,指不定就是個發(fā)心不正的。

    前陣子公子無論去哪兒,好似都能遇上她。

    天底下哪兒有那么多妙不可言的緣分,或不過就是居心叵測的安排罷了,這幾次三番的,倒是終于勾得公子對她動心起念,可卻又乍然失約,消失得無影無蹤,莫不是在扳俏拿喬,耍什么欲擒故縱的手段?

    想到這些,小廝只能苦口婆心勸了又勸。

    “公子寒窗苦讀多年,如今才終于高中,如愿入了翰林院當(dāng)差,若想今后仕途順暢,姻緣婚事上自然得斟酌再斟酌,仔細(xì)再仔細(xì),就算公子不喜歡夫人給您安排的婚事,可也該另擇一賢良淑德的高門貴女為妻才是,至于那尤大娘子,公子若只單單憐惜她遭人污蔑的際遇便也罷了,可若當(dāng)真交付真心,想要與其長廂廝守,實在大大不合算?!?/br>
    其實這些話就算旁人不說,趙瑯自己心中也如明鏡一般。

    能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在萬千學(xué)子中殺出重圍,高中皇榜御馬行街的探花郎,又豈是個被情緒左右,意氣用事之人?權(quán)衡利弊,計較得失,是他最擅長之事。

    可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千般的警醒,萬般的省慎……也在那人的一顰一笑中逐漸消融。

    以前他只一門心思撲在學(xué)問上,從來都不近女色,只覺得情情愛愛不過是求學(xué)路上的侵?jǐn)_,與其在溫香軟玉中麻痹心神,倒不如埋首浩瀚書海中癡意求道……可如今看來卻是錯了,呆刻枯板的書本,哪里比得上佳人身上那芳馨的一抹香?

    算起來,他與尤家大娘攏共見了不到十次,可心底卻大有些相見恨晚之感。

    許是因為二人同樣都是庶出的長子,在后宅中有些相同的經(jīng)歷,所以有些自小成長中的齟齬隱痛,他甚至都不必說,無聲中好像她都懂得,就像一朵解語花,縈柔馨香,無害芬芳。

    她懂得他身為長子,自小就力爭上游,出類拔萃,欲做族中子弟表率的決心。

    也明白他僅是庶出,幼時就被庶母打壓,兢兢業(yè)業(yè),蟄伏隱忍的不易。

    只要二人在一處,她眼中總是帶著溫?zé)崤c傾慕,脈脈地望著他,言語不多,可說起話來總是不疾不徐,總能道出些能讓他與之共鳴的剔透見地,端莊優(yōu)雅,溫柔嫻靜。

    ……與傳聞中那個丑聞纏身的禍水,渾然是兩個人。

    這些時日來,她的面容總是不時浮現(xiàn)在腦海中,令他心緒頗有些不寧。

    可自持著世家公子的矜貴,及略帶了些被世俗浸染的高高在上姿態(tài),他再未主動聯(lián)系過她,在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略微帶了些曖昧旖旎的關(guān)系中,他傾向處于被動狀態(tài),借此探明在那個小女娘心中,他究竟處于何等位置。

    可等啊等。

    并未等來她的再次相邀。

    卻等來了她勾引未來表姐夫的艷聞?

    人人都傳她心術(shù)不正,不顧禮義廉恥,勾得未來表姐夫?qū)λ隊繅艨M,不惜撕毀與青梅婚事,也要與她雙宿雙飛?

    無疑于一道空中悶雷,當(dāng)頭劈下。

    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憤怒,而是在驚詫中,生出些莫名的得失心與勝負(fù)欲。

    豈會如此?

    她分明滿顆心都撲在自己身上!

    二人暗地里往來,瞞著家中族親相會,一同賞花踏青,讀書品畫,言笑晏晏,溫聲歡言……

    放眼望去整個澧朝的所有男子中,若當(dāng)真要有人與她傳出些艷聞軼事,那也合該是他趙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