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周庭宴介紹，簡橙都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誰。

    他母親，關(guān)靈。

    這是張老照片，右下角標(biāo)著拍攝日期，腦子里算一下，正好是關(guān)靈畢業(yè)的那年。

    而且——

    簡橙看看照片，再抬頭看看周庭宴。

    她就說，周家人的眉眼雖然個個生的漂亮，但都沒有周庭宴的蠱惑人，他眉骨線挺拔修長，有世俗的好看，又偶爾能讓人瞧出幾分佛光。

    她跟孟糖說過這事。

    孟糖還笑她。

    “我反正是沒瞧出來，大概他這佛光只對你，仁慈只對你，耐心只對你，只為你遮風(fēng)擋雨，擋災(zāi)招財，所以你覺得他身上有佛光。”

    簡橙就一直覺得，大概周庭宴身上這道佛光，真是她自己幻想來的。

    她落于世俗的難，困于世間的情，奶奶生前信佛，大概是奶奶求了天上的哪位佛祖顯靈，給了她周庭宴這樣一個男人。

    原來不是她幻想的。

    他這樣偶爾脫離世俗的好看，是來自他的母親。

    逼仄的車廂內(nèi)，簡橙把手機(jī)還給周庭宴。

    “你mama，好漂亮?！?/br>
    周庭宴接過手機(jī)，低頭看還亮著的屏幕，眉眼沉靜，好半天才開口，“嗯。”

    一聲自嗓子眼透出的氣音后，便沒了下文。

    ……

    車?yán)锏臍鈮河悬c(diǎn)低。

    簡橙隔了一會抬胳膊，雙手把他的臉捧起來，摸向他的眉骨，指腹細(xì)細(xì)描摹。

    周庭宴任由她的動作，他以為，此時此刻的氣氛，她要說出什么感性的話。

    結(jié)果，她把他的眉眼摸一遍，忽而一巴掌扇他腦門上了。

    啪！

    不輕不重，扇他額前的頭發(fā)上。

    周庭宴：“……”

    “為什么打我？”明明溫柔似水的話，偏偏能讓人聽出細(xì)碎的委屈。

    “你不會說話?！?/br>
    簡橙打了他，還拿手戳他心口，教他做人。

    “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你應(yīng)該說，在你心里，老婆和mama都好看，排名不分先后，你情商不高?！?/br>
    周庭宴捉住她的手腕，“在我心里，你們都好看，排名不分先后?！?/br>
    簡橙：“油腔滑調(diào)，明明是你mama比較好看?！?/br>
    周庭宴：“……”

    他笑了下，緊鎖的眉心舒展。

    “剛才是你先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看你那嚴(yán)肅的架勢，我如果說，沒有喜歡的，你肯定不信，好像我必須得說一個來?！?/br>
    他松開她的手腕，手繞到她后腰，把她往懷里摟。

    “我這人潔身自好，平時沒什么機(jī)會讓你吃醋，剛才我說比你漂亮，你酸氣冒的我都瞧見了，你吃醋，我很高興?！?/br>
    簡橙見他眉心展開，又開始矯情。

    “我沒吃醋，我那是氣的，你是我男人，你當(dāng)著我的面夸別人漂亮，我能不氣嗎？”

    周庭宴在她瓷白臉頰上捏了下，笑容從嗓子溢出來。

    “口是心非，就是吃醋了。”

    “沒有，我沒吃醋！反正我不管，你以后當(dāng)著我的面，就是不能夸別人！”

    “不夸，你最美?！敝芡パ绾逅?/br>
    簡橙被他灼亮的眸子看的臉紅，轉(zhuǎn)移話題。

    “算了，你都把我婆婆搬出來了，算你過關(guān)，那還有呢，你為什么一直沒結(jié)婚啊，就算沒有喜歡的，像你們這樣的，不都是聯(lián)姻嗎？”

    為什么一直沒結(jié)婚？

    周庭宴拿起她的手，指腹摩挲她無名指上的婚戒，慢慢的開口。

    “我14歲進(jìn)周家，25歲車禍，這期間，沒什么好日子過，自己都顧不過來，沒有精力和時間談戀愛?！?/br>
    “那晚我跟你說，我跟周萬山斗了很多年，確實斗了很多年，25歲之后，我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跟周萬山的爭斗上?！?/br>
    “每天腦子里想的，是怎么把周萬山的項目搶過來，怎么贏他，怎么拿到京岫，也完全沒時間浪費(fèi)在感情上。”

    后來穩(wěn)坐京岫，有時間了，也不想結(jié)婚。

    覺得結(jié)婚沒意思。

    母親是個很好的人，連她那樣的人，進(jìn)了周家都被毀了，他也不想再害了誰。

    本來這輩子都不打算結(jié)婚的。

    簡橙是個例外。

    如果她好好的，他不可能去打擾她，可她當(dāng)時深陷沼澤，無路可退。

    他想光明正大的保護(hù)她，偏偏她跟周聿風(fēng)有過婚約，他是小叔，是長輩，他們身份的距離擺在那，沒有名分的保護(hù)，她的處境更難。

    只有婚姻，他才有資格站在她旁邊。

    他無比慶幸，當(dāng)時做了對的選擇。

    領(lǐng)證快一年了，想著這一路提心吊膽的誘她給真心，不容易，情緒上來，周庭宴把人按懷里深吻。

    最后自然是：不得盡興。晚上回家繼續(xù)。

    跟孫一淼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不能再耽擱。

    車停在露天停車場，周庭宴牽著簡橙的手從旁邊的小路走，拐角處有個烤紅薯的攤子，香味直接勾出簡橙的饞欲。

    她正想說去買兩個，突然聽到周庭宴的聲音。

    “簡橙，你想不想，去見見你婆婆？”

    算算時間，下個月就是他們結(jié)婚的一周年。

    他準(zhǔn)備在一周年那天，帶她去看看母親。

    ……

    吃飯的地方叫【于記老鴨煲】

    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餐廳，是一家挺老的館子。

    在小灣村的時候，簡橙加了孫一淼助理的微信，特意問了他，知道孫一淼好這口，才定了這里。

    據(jù)說味道很絕，就是位置不好找，一對老夫妻開在巷子里的私人餐館。

    還是關(guān)清柔推薦的。

    她昨天在朋友圈發(fā)消息，問哪家的老鴨煲好吃，關(guān)清柔私信她，給她推薦的。

    【老板娘的手藝是真好，我有幾道湯就是跟她學(xué)的，算我半個師父，店不大，位置也偏，不太好找，你如果要去，我把地址發(fā)給你?！?/br>
    關(guān)清柔煲湯出了名的好。

    她認(rèn)可，且都喊師父的人，那肯定是有保證的。

    所以簡橙選了這里。

    今天吃飯的除了她和周庭宴，就只有孫一淼。

    三人都知道為什么吃這頓飯，也都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不用再藏著掖著，一頓飯下來，氣氛倒是不錯。

    簡橙給孫一淼敬了幾杯酒，真心的跟他道謝，孫一淼全喝了，收下她遲來的感謝。

    今晚的酒，是周庭宴提前讓人從國外的酒莊空運(yùn)過來的，味足，孫一淼多喝了幾杯，有點(diǎn)上頭。

    多說了幾句。

    “有個成語怎么說來著，否極泰來，《周易》六十四卦中，否是壞的卦，泰是好的卦，就是說呢，噩運(yùn)到了極點(diǎn)，就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br>
    “所以簡橙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要向前看，你不要把自己困在過去，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br>
    “……”

    有點(diǎn)像長輩的嘮叨，簡橙安靜聽著，時不時應(yīng)一句，孫一淼喝了酒話就多，跟她說完，又跟周庭宴說話。

    一桌菜，老鴨煲最后才上，簡橙嘗一口，確實不錯，又鮮又入味。

    咽下去，心里暖呼呼的。

    她給周庭宴也盛一碗，手不小心碰到砂鍋，指尖被燙了下。

    周庭宴剛跟孫一淼碰了杯酒，聞聲轉(zhuǎn)頭，立刻放下酒杯，把她的手拿過來放掌心。

    “小心點(diǎn)?！?/br>
    他低頭看她的手指，把燙到的那塊放嘴邊吹了兩下，簡橙乖乖坐著，看著他緊張的動作，臉上笑盈盈的。

    “我就是想給你盛個湯?！?/br>
    “你老實坐著，別動了，我自己會盛?！?/br>
    聊天終止，孫一淼也放下杯子，打算去洗手間，再順便抽根煙。

    他嘴上能勸簡橙放下，向前看，其實他自己心里的難受勁一直沒過去，今晚聊到過去，他也時不時想起故人。

    他的女朋友，他的愛人，那個本應(yīng)該在記憶里漸漸遠(yuǎn)去，臉卻深深刻在靈魂的姑娘。

    “啊，對不起……對不起……”

    一道急促愧疚的女聲拉回孫一淼的思緒，他看看眼前穿著服務(wù)員衣服，雙手合十，躬身道歉的女人，再低頭看看身上的湯汁。

    腦子逐漸清醒。

    他去洗手間，被服務(wù)員撞了下，身上濺了點(diǎn)湯汁。

    “沒事。”

    濺的有點(diǎn)多，但孫一淼并不在意，“我自己處理下，你走吧?！?/br>
    他扯了扯粘稠的襯衫，轉(zhuǎn)身繼續(xù)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剛走一步，袖子被人扯住。

    “先生，真的不好意思，衣服的錢我賠給您吧?！?/br>
    女孩后面還說了一大堆道歉的話，孫一淼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

    他愣愣看著把頭抬起來的女孩，腦子里有一瞬的轟炸聲。

    “心悅……”

    ……

    孫一淼回來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簡橙兩碗湯都喝完了。

    這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

    前半段，孫一淼勸簡橙忘了過去往前走，后面，孫一淼一杯酒一杯酒下肚，又跟周庭宴說。

    “庭宴啊，我很羨慕你，你的愛人，還平平安安的在你身邊，還能跟你說說話，你要珍惜?！?/br>
    “庭宴啊，我的姑娘不在了，我到現(xiàn)在啊，晚上都做噩夢，我當(dāng)時跑快一點(diǎn)就好了，我早點(diǎn)找到她就好了，早點(diǎn)就好了……”

    上一句還在勸人往前看，下一句又把自己困在過去。

    簡橙昨晚聽周庭宴說了孫一淼的故事，她昨晚才知道，她見到孫一淼的那天，他女朋友死了。

    這種事，都是面上看的透，心里陷的深，旁人當(dāng)真不好勸，得自己走出來。

    結(jié)束后，孫一淼喝的連站都站不穩(wěn)，腳步都虛浮，周庭宴比他好很多，人還清醒，腳步也穩(wěn)。

    結(jié)賬的時候，收銀員說他們這桌免單，簡橙驚訝的看向周庭宴，周庭宴搖搖頭。

    簡橙正想著是不是關(guān)清柔跟老板說了，就見一扎著馬尾辮，二十歲出頭的女孩走到孫一淼面前，說了幾聲抱歉。

    簡橙聽了會，搞明白怎么回事。

    這姑娘撞到孫一淼了，她要賠衣服的錢，孫一淼不要，她就幫忙把賬買了。

    孫一淼腳步不穩(wěn)，得靠周庭宴撐著，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又黯然的收回目光。

    真像啊。

    可惜不是她。

    ……

    孫一淼喝多了，周庭宴讓自己的司機(jī)送他回去，簡橙沒喝酒，他們這邊簡橙開車。

    車子剛駛出停車場，周庭宴就接到老宅那邊的電話，是管家偷摸打來的。

    說周聿風(fēng)今晚帶著他老婆去老宅吃飯，臨吃飯前，周聿風(fēng)和蔣雅薇吵起來了，曹瑛和葉綺打起來了。

    家里雞飛狗跳，老爺子氣的喘不過氣，醫(yī)生來家里了，情況不太好，管家意思讓周庭宴回去下。

    掛了電話，周庭宴見簡橙臉色不太好，解釋了一句。

    “周聿風(fēng)是昨天回來的，蔣雅薇和曹瑛鬧得太厲害，他一直申請回來，我最初沒答應(yīng)，是二哥找了我?guī)状危f他再不回來，家要散了，我給二哥面子?！?/br>
    周聿風(fēng)回來這事，之前在小灣村的時候，簡橙就聽葉綺說了。

    周庭宴對周聿風(fēng)的父親周百川一直挺尊重的，所以周聿風(fēng)回來了，她一點(diǎn)不意外。

    她臉色不好，是因為無語。

    據(jù)管家的意思，周聿風(fēng)和蔣雅薇吵架，曹瑛和葉綺打架，都跟她有關(guān)系。

    具體點(diǎn)說，跟她那條熱搜有關(guān)系。

    說是這場鬧劇的導(dǎo)火索，是因為葉綺一直在夸她，挑熱搜里網(wǎng)友好的評價讀，故意刺激曹瑛和蔣雅薇。

    不知道哪句話戳了曹瑛的心窩，順帶刺激了蔣雅薇。

    管家說老爺子的情況不太好，家里還亂著，周百川也給周庭宴打電話，讓他回去一趟。

    簡橙把車子開回老宅。

    已經(jīng)快九點(diǎn)了，孟糖那邊還沒有動靜，所以簡橙讓周庭宴先進(jìn)去。

    “我給孟糖打個電話，有點(diǎn)事，你先進(jìn)屋?！?/br>
    夜里風(fēng)涼，簡橙只穿了件長裙，周庭宴把外套脫了給她穿上才走。

    簡橙拿著手機(jī)往老宅后面那顆桂花樹走，鈴聲快結(jié)束時，孟糖才接了電話。

    “你們把蘇蘊(yùn)送回去沒？”

    “送個鬼！”

    孟糖的聲音明顯壓著火氣，“我們還在派出所呢，林野打人了，現(xiàn)在還得撈他！”

    簡橙錯愕，也沒細(xì)問，“我現(xiàn)在過去?！?/br>
    “不用不用，”孟糖不讓她過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陪周庭宴吧，有人在撈我們了，馬上好了?！?/br>
    簡橙問她誰去撈的。

    孟糖隔了好一會，才從嗓子里擠出兩個字，“秦濯?！?/br>
    簡橙：“……”

    十一月的桂花已經(jīng)凋謝，簡橙掛了電話后，扯了扯周庭宴的外套，往路燈漸明的方向走。

    走過黑暗處，一腳剛踏入路燈的光影中，身后有人把她叫住。

    “簡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