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紅芍走進太醫(yī)院，遇上的卻是一臉凝重的洪太醫(yī)。

    紅芍收斂了臉上的笑，對洪太醫(yī)行了個禮：“洪太醫(yī)，我來取蘇昭儀今日的安胎藥?！?/br>
    洪太醫(yī)點頭，指了指藥爐那邊：“已經(jīng)裝好了，你帶回去吧?！?/br>
    紅芍打開蓋子，看見盒中青瓷碗裝著的藥湯，臉色一變，將蓋子蓋回去，提著藥盒匆匆走了。

    回到瀟湘苑，紅芍將藥湯呈到蘇清玉面前。

    蘇清玉看著紅芍的表情好笑：“你這副表情別人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呢?！?/br>
    蘇清玉端起藥碗：“放松些，有些事情的好壞不是那么輕易分辨的?！?/br>
    她的話里似乎有話，伺候在一旁的明珠微微偏頭，卻不理解。

    蘇清玉仰頭將一碗藥全喝進去，拿過明珠遞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說自己要休息，讓她們帶上藥碗下去了。

    藥效緩慢發(fā)作，下腹陣陣絞痛越來越明顯，蘇清玉咬牙忍耐著，忍出滿頭大汗，等到她覺得差不多了，撐起身在床沿虛弱叫道：“來人……我的肚子……好痛……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忍受不了越來越劇烈的疼痛昏厥過去。軟了的身子自床榻滾下。

    門外的候著明珠和小宮女聽到動靜，推門進來邊見到她們的主子伏在地上，昏迷不醒。

    “快去傳太醫(yī)！”明珠吩咐門外候著的人，和紅芍一起將蘇清玉自地上扶到床上。

    東方未明在御書房接到消息時，手一頓，舔滿朱砂的御筆在奏折上污上一團紅印。繼續(xù)在那團污漬下落筆，應(yīng)了一聲：“朕知道了，太醫(yī)去了嗎？”

    宮人回稟瀟湘苑已經(jīng)去請了太醫(yī)。

    “嗯。”垂眸將筆放好，合上奏折，東方未明才平靜地開口，“擺駕瀟湘苑?！?/br>
    東方未明到的時候皇后已經(jīng)在了，醫(yī)女進出忙碌，洪太醫(yī)和謝太醫(yī)正一起為蘇清玉診斷。

    “太醫(yī)怎么說？”東方未明問皇后。

    皇后行了個禮，回話道：“孩子沒了，太醫(yī)還在救治蘇昭儀?！?/br>
    “救治？”東方未明皺眉。蘇清玉的身子還是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傷害嗎？

    皇后看著自己的丈夫，眼里是對他的不贊同。

    她知道皇上容不下蘇清玉的孩子，但是沒想到他會下這樣的狠手。

    “那碗藥的藥性猛烈，不僅要了孩子的命，要不是發(fā)現(xiàn)得早，怕是蘇昭儀也要當(dāng)場去了?！被屎笳f。

    洪太醫(yī)是皇上的人，她不敢在這時候賭皇上對蘇清玉的情，急忙讓人去請了謝太醫(yī)來，無論如何要保住蘇清玉的命。

    什么叫做要不是發(fā)現(xiàn)得早，連蘇清玉也要跟著去了？東方未明不明白。

    賢妃那邊說是在蘇清玉每日的安胎藥里加了些東西，讓胎兒慢慢虛弱流產(chǎn)，減少對母體的損害。

    那今日這碗差點要了蘇清玉性命的藥，又是怎么回事？

    看明白皇后的眼神，東方未明的心頭不由得提了起來。

    這時，賢妃和淑妃到了。

    賢妃向皇上皇后請安后，和淑妃一起侯在一邊。

    “太醫(yī)還在救治，是生是死，就看蘇昭儀的命了?！被屎笳f完，沒在看皇上，卻掃了賢妃一眼。

    賢妃挺直了腰背，看向皇上。

    東方未明沒有察覺到她的視線，他還在想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現(xiàn)在還不能讓她生孩子而已，等以后他還想讓蘇清玉繼續(xù)陪著他，給他生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好，讓蘇清玉自己帶著，讓那孩子快樂地長大。

    可是，蘇清玉要死了？

    皇上皇后都沒有再開口，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氛圍，進出匆匆的宮人都將腳步放輕，生怕驚擾了面色不虞的兩人。

    淑妃絞著自己手中的手帕，看向內(nèi)間的的眼神隱藏著一絲快意。

    過了小半個時辰，謝太醫(yī)和洪太醫(yī)先后走出來。

    “蘇昭儀如何了？”皇后一見謝太醫(yī)出來便急忙問。

    謝太醫(yī)擦了擦額上的汗，二月的天還涼著，兩人的衣領(lǐng)卻已經(jīng)是大片大片的濕印。

    “回稟陛下，皇后娘娘，臣和洪太醫(yī)聯(lián)手施針，蘇昭儀的性命總算保住了?！敝x太醫(yī)回道，“不過蘇昭儀的身子本就虧空不宜有孕，再遭了這一劫，以后是再也不能有孕了?！?/br>
    殿內(nèi)的空氣凝滯了一瞬。

    “什么叫做再也不能有孕了？”東方未明不敢置信地緩慢開口。

    “人就回來了就好了?！被屎笫媪艘豢跉狻?/br>
    “既然蘇昭儀無事了，你們就先回去吧?！被屎髮t妃和淑妃說，又看向皇上，“本宮要進去看看清玉，陛下呢？”

    “朕留下來?！睎|方未明說。

    皇后點了點頭，等賢妃她們走了，沒等他，起身走進了內(nèi)間。

    蘇清玉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她比元宵節(jié)的時候更瘦了。

    洪太醫(yī)說蘇清玉要靜養(yǎng)，皇后偶爾來看她也看到她懷著孩子有多難受，皇后已經(jīng)不信任洪太醫(yī)，也召謝太醫(yī)問過，謝太醫(yī)也說沒辦法，再怎么緩解也只是一時的，本身孕婦就不宜多用藥，蘇昭儀如今的身子已經(jīng)虛不受補了，只能等孩子生下來慢慢調(diào)理。

    皇后也知道蘇清玉這個孩子生不下來，私下里問過謝太醫(yī)，謝太醫(yī)說蘇清玉的身子不好，胎兒的脈息卻很強健，除非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否則什么時候流產(chǎn)對她的身子都是一次重創(chuàng)。

    身后腳步接近，皇后沒有回頭：“陛下政務(wù)繁忙，怎么還有空留下？”

    東方未明一個眼神，宮人都識趣退下。

    東方未明看著躺在床上的蘇清玉，心中也是不好受。

    “朕……”東方未明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

    “我只是一介婦人，陛下不必對我解釋什么。朝政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沒有資格質(zhì)疑陛下的安排?！被屎蟠驍嗟?，她是皇后，她是有資格在皇帝面前自稱我的人，“那藥碗我扣下了，里里外外的人我也讓人看住了，謝太醫(yī)那邊我也吩咐過，這件事對外怎么解釋就看陛下的?！?/br>
    她的話語中帶著怨。東方未明上前兩步，手搭上她的肩膀。

    “是朕疏漏了?！彼热环愿懒速t妃，自然也給明珠打過招呼，往來的藥湯不必把持得太嚴(yán)。

    他相信賢妃不會違背他的命令，那就是被別人鉆了空子。

    在這宮里，居然有人想要蘇清玉的命，這是東方未明不能容忍的。

    “朕會查清楚的?！睎|方未明向皇后保證。

    他說會查清楚，那這件事就還有蹊蹺。

    “我還以為是陛下容不下她了?！被屎笤诖惭刈?，俯身將蘇清玉汗?jié)裾吃谀樕项^發(fā)撥開。

    “這次是朕對不起她，本想著她還年輕，以后還會有孩子的……”東方未明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蘇清玉過了年才19歲，他以為他們的將來還長的。

    “人還活著就好?！被屎蟮吐曊f，“不能有孕也沒什么，況且有孕也不是什么好事?！?/br>
    她叁次有孕，生了兩個孩子，卻只保住了大皇子一個，她知道懷孕分娩的辛苦，也見到過蘇清玉百般不適的樣子，倒是不為皇上和蘇清玉覺得遺憾。

    蘇清玉對大皇子好，大皇子長大之后也會孝順?biāo)摹?/br>
    “清玉醒來之前，就讓謝太醫(yī)在這里候著吧?！被屎笳f。

    知道她是已經(jīng)不放心洪太醫(yī)了，東方未明沒有反對。謝太醫(yī)從醫(yī)數(shù)十年，醫(yī)術(shù)高明，且家世清白，是他當(dāng)年專門指給皇后的。

    “清玉醒了若是問起來，妾身就讓他們?nèi)鐚嵳f了，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如一次痛完?！?/br>
    東方未明點頭。

    蘇清玉是在第二日下午才醒來，睜開眼睛，看了會床帳頂部，身子還很無力，抬抬手指，蘇清玉喚人：“來人……”

    明珠就在外間候著，聽到里間蘇清玉虛弱的聲音立馬沖外面大喊：“謝太醫(yī)！主子醒了！”

    “主子！您醒了！”明珠快步上前，將蘇清玉扶起，“您還有哪里不舒服？”

    蘇清玉搖搖頭，問：“我是怎么了？”

    明珠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謝太醫(yī)進來給她診脈。

    “昭儀醒了就說明熬過來了，接下來只需要慢慢調(diào)理受到的損傷就好了?！敝x太醫(yī)收了脈枕說，“既然蘇昭儀已經(jīng)醒了，臣就回太醫(yī)院了，今日的藥臣會親自看著醫(yī)女煎好，取藥的事情就拜托明珠姑娘了?！?/br>
    “謝太醫(yī)，我這是怎么了嗎？”蘇清玉繼續(xù)裝傻，“孩子沒事吧？”

    明珠和謝太醫(yī)臉色一變。

    “主子……孩子沒了，您也差點丟了命去……”明珠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而且您傷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了……”

    “什么？！”

    “主子！”蘇清玉一副又要暈過去的樣子，明珠急忙扶住她，“陛下已經(jīng)在徹查了，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的！”

    “公道？”蘇清玉苦笑，哀戚搖頭，“你們都出去吧?！?/br>
    “主子……”

    “下去?！毖蹨I自眼眶滑下，蘇清玉的聲音都在顫抖。

    明珠看著于心不忍，但還是和謝太醫(yī)一起退下了。

    聽說蘇清玉醒了，東方未明立馬放下奏折來到了瀟湘苑。

    “陛下……”明珠帶著人在門口接駕，想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攔住了李總管推門的動作，“您還是先回去吧……”

    明珠硬著頭皮在李總管不贊同的目光下開口：“主子歷經(jīng)了生死關(guān)頭才醒，又知道了孩子沒了，她現(xiàn)下，怕是不愿意面對您?！?/br>
    東方未明看著自己派給蘇清玉的宮女。她說得對，但是他現(xiàn)在不親眼見蘇清玉一面，懸著的心就放不下來。

    “你們在外面候著?！睎|方未明親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nèi)的光線有些昏暗，床上鼓起一個大包，微微顫動著，傳出女人壓抑的嗚咽。

    “清玉。”東方未明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碰了碰她肩膀的位置。

    女人的嗚咽停了一瞬，聲音更低，更加破碎。

    東方未明蹲下身子，湊近，低聲說：“是朕不好?！?/br>
    他欠蘇清玉一個道歉。

    “你若不想見朕，朕就先回去了?！睎|方未明以為她還需要時間消化，隔著被褥拍了拍她，又怕她多想，補了一句，“朕明天再來?！?/br>
    被褥被猛得掀開，纖瘦蒼白的女人睜著哭紅的雙眼看他。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蘇清玉撲向男人，抱著男人的脖頸嚎啕大哭起來。

    她什么都沒說，東方未明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落在后頸的眼淚在他的心上灼出點點黑灰。

    拍著蘇清玉的背，東方未明仰頭將自己的眼淚咽回去。

    蘇清玉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一抽一抽地打著嗝。

    東方未明給她順著氣，想要看看她的臉。

    蘇清玉卻不依，緊緊抱著男人的脖頸，不愿意松開。

    女人的哭聲漸漸平息，抱在后頸的雙手也松了勁，東方未明以為她終于平復(fù)了心情，扶著女人的肩后撤，發(fā)現(xiàn)她居然暈了過去。

    “傳太醫(yī)！”東方未明將女人摟在懷里沖門外大喊。

    明珠在外面聽到蘇清玉的哭聲時就很焦急，一聽這聲幾乎是飛奔了出去。李總管看著她的背影微微搖頭。

    “蘇昭儀是太過悲痛了?！眮淼氖呛樘t(yī)，診脈過后回話道。

    也就是說，她是哭暈過去的。

    東方未明聽了更是心疼。

    “臣也可以為蘇昭儀施針刺激xue位，讓她現(xiàn)在醒來。只是娘娘還在病中，還是以多休息為主?！?/br>
    “讓她好好休息吧?！睎|方未明說，“這段日子你協(xié)助謝太醫(yī)，對這邊多上點心。”

    洪太醫(yī)點頭領(lǐng)命，隨皇上一同離開了瀟湘苑，東方未明上了御駕，洪太醫(yī)回頭看了一眼瀟湘苑主屋緊閉的房門。

    屋內(nèi)本該在昏迷的蘇清玉閉著眼睛勾起唇角，手指輕輕撫了撫被自己掐得淤青的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