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15節(jié)
孟緒大言不慚:“諸如此類的話,若能由陛下說來,妾自當更歡喜。” 不知不覺間,二人走到太液池池水稍狹窄處,一拱石橋橫架水上,貫通東西。 素來橋邊總愛多植柳木,御柳照水,綻青舒綠,柔條參錯。 孟緒凝望著一棵垂柳,目色倏然深遠:“其實,陛下也送過妾一份禮的。” “哦?”蕭無諫頓步。他自問不曾給將軍府送過什么東西,卻想聽聽,眼前的女子能說出什么花來。 不同于此前與帝王互相調情做戲時那般大膽,孟緒的聲音忽而放得極輕極柔,像不忍打碎什么:“陛下登基的第二年,曾下令自江都城中到周邊縣鎮(zhèn),都要遍植柳樹,以鞏固水土,防汛澇之災。從此江都十里楊柳,望之不絕。而那一年,妾剛及笄?!?/br> 她看向那一身玉帶玄服,眼中竟有昭然的仰慕:“柳柳,正是妾的小字。” 第13章 孟緒人還回到月下閣,就有消息不脛而走。 說是柔妃今早在太液池邊獻了舞,只是回去更衣的功夫,竟就被新來的孟美人伺機鉆了空當,陪在了帝王身邊。 “還是娘娘高明,先將此事傳的沸沸揚揚,屆時就算知情者眾,誰又會在乎真相呢?!?/br> 說話的是仙都殿一名新被提拔上來的宮女。 以往尺素總不喜歡她們靠娘娘太近,事事都要親力親為,如今她讓娘娘罰了一頓板子,要休養(yǎng)好些日子才能下地,這些宮女這才得以露臉。 柔妃捻起顆櫻桃,扯出個志在必得的笑:“被孤立被針對,那都是輕的了,怨毒些的妃子,恐怕將孟氏生吞活剝的心思都有了?!?/br> “今日陛下出現(xiàn)在后闈之中,誰又不想去與他同賞春色,不過是礙著我在,才不敢來而已。如今卻有人為了爭寵,見縫插針,用心極深。” 那此人,怎能不招人恨呢? 計謀得逞自該快意,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那杯入喉的龍井,翻上來的余味苦澀,柔妃連著吃了不少甜果才把苦味壓下去。 她喜甜又怕吃豐腴了,除了鮮果不食其他甜食。就連前陣子月腰身寬了一指,都足足餓了自己好幾天,只為在帝王面前保持著纖腰一搦、無一點贅rou的美態(tài)。 宮女跪在柔妃跟前,雙手捧著金盤,去接柔妃吐出來的櫻桃核,討好道:“娘娘實在英明,那孟氏竟還妄想越過您爭寵獻媚,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此番倒也不算冤枉了她?!?/br> 柔妃面帶譏誚地看了眼她那奴顏婢膝的樣子:“行了,退下吧,不吃了,本宮還得去沐浴更衣等陛下呢?!?/br> 因要接駕,仙都殿中一時忙碌起來。 然而對鏡上妝的時候,柔妃不知怎的,卻想起今日孟緒那不施粉黛而又顏色秾秀的樣子,竟莫名有些不能定心。 陛下…他應當會來吧? 月下閣這邊,眾人也都聽到了有關今日之事沸起的風聲。 從太液池回來的路上,孟緒就撞上了幾個偷偷說三道四的宮人,簌簌當場就將人攔了下來讓他交代清楚。 這會兒仍氣得擼起袖子:“不行,奴婢得去和他們理論,分明就是柔妃娘娘先想搓磨主子,主子不過是想法子脫身而已!” 說著險些便要沖出門去,瓊鐘拽都拽不住,只能將她一把抱住。 “放開她罷,”孟緒看得直笑,“你且讓她在蓬山宮的門口站上些時候,也不用做什么、說什么,過一會兒興許自然消氣了?!?/br> 瓊鐘不明原委,但還是放下了箍著人的兩條胳膊。 簌簌倒也不再躁動,自己就冷靜下來,好奇地湊過來問:“這是為何?” 孟緒故作高深,玉指向宮門口輕盈地一點:“自去立一會兒試試,不就知道了。” 約莫過了兩刻,簌簌一股腦沖了回來,臉上陰霾一掃而空,興奮得腮幫子都有些漲紅:“隋安公公來了!手里拿著圣旨!” “主子早就知道是不是?” 今日主子與陛下并未不歡而散,況且還是隋安公公親自來頒旨,簌簌大老遠看見人,就知道上門的必是好事了。 孟緒微微一笑,擬招需要時間,從太液池到太極殿再到蓬山宮也要時間,但她推測,這時間不會太久,而今剛剛好。 畢竟,臨別前那人與她說:“朕其實記不住旁人的小字,但對意嬪,朕可破例一次?!?/br> 他還說:“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朕欠下的,今日就踐諾在先,柳柳向朕賒的,姑且再多滾幾日利息。” 想到利息二字所指…孟緒面色有些燙。 隋安一路不敢耽擱,進門看見孟緒就和見到了親人似的熱絡:“奴才給您道喜?!?/br> 然后才直起身板,清清嗓子,打開手中明黃的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美人孟氏,人品貴重,性資敏慧,訓彰禮則,幽閑表質,特擢嬪位,賜號‘意’?!?/br> 孟緒接過旨。 自來事以密成,與帝王的約定她從不曾告訴過旁人,月下閣的宮女太監(jiān)們無不被蒙在鼓里,此刻已驚喜得恨不得把傳旨的隋安當尊金塑大佛一樣供起。室內歡聲一片,眼見鬧騰起來。 可隋安顯然還有話要說,好容易才讓簇擁在周圍的眾人重新靜下。 笑著對孟緒道:“陛下還讓我?guī)Ыo您一句話:由來意氣合,直取性情真?!?/br> 這是杜甫贈友人的詩,孟緒微一思量,曼聲道:“還請公公代我回陛下,” 孟緒半側向窗欞,天心的日景漫過遠近的玉樓金闕,輝煌地涌來,落在裙釵之上,更著燦亮之色。 她輕輕抿起霜腮雪肌上那一點朱櫻,一字一頓地笑道:“由來意合,更取情真。” 她進宮已是賭上一生,可不是與帝王來做知己友人的。 而是要與他,意洽情投。 要他喜她所喜,惡她所惡,要無上的帝寵,也要帝王那顆最不可及的、如日之明的,熾熱真心。 * 孟緒封嬪的消息在這后宮一石激起千層浪,備禮的備禮,咒罵的咒罵。 住在蓬山宮的兩位新秀是最先嶄露頭角的不說,還都連越兩級。現(xiàn)今還有誰敢說孟氏沒有獲賞是不俘圣心? 合著根本是在憋個更大的封賞。 柔妃更是氣的心肝都疼,她若早知道陛下會在這時候冷不丁就將孟氏升到嬪位,怎么也不至于散布孟氏乘虛而入截寵的消息,這不是慫恿旁人一個個都來截她的寵? 不過陛下晚間確實擺駕仙都殿了,又叫柔妃好過了一些。 至少說明,她最后做的離去的抉擇是合他心意的…… 溫存過后,仙都殿早早安置下了。 可夤夜未至,卻起了春雷,轟鳴聲中,連雨水也一改柔勢,瓢潑而下,拍得窗戶都在抖顫。 柔妃從夢中驚醒,朦朦朧朧聽得一陣窸窣的響動,睜眼卻見帝王已披衣坐起,下意識就和藤條似地纏了上去,緊緊抱著人道:“陛下,別走……” 像是早已經歷了無數(shù)次。 蕭無諫來回輕撫著環(huán)過膺膛的那只玉臂,掛在身上的女子僅著褻衣,赤著靡膩的胳膊,觸感沒有一分糙礪。 而此間唯剩一盞昏弱無力的風燭殘燈,燒著奄奄一息的光亮,明明滅滅,把他的眉眼映得深沉冷邃。 他動作溫柔,在她不可見處,神情卻是冷的:“乖?!?/br> 只這一字,柔妃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柔弱無骨的雙臂緩緩滑落。 只口中猶然掙扎著,哀哀蹙眉道:“陛下,妾也怕打雷?!?/br> 可帝王已經穿靴下榻,甚至未喚奴仆,不假人手,自將衣冠整束。 柔妃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起身,替他佩好那條紫玉的躞蹀帶。 “不必送朕?!?/br> 柔妃跟上去沒兩步,又被這分不清是體貼還是毫不留戀的一聲擋了回來。 她頹然坐去榻側,粉面之上是旁人無從得見的心酸幽怨。唯許那個人看到,可他偏偏從不曾回頭。 等到御駕徹底離開,柔妃攥起拳,指骨都在作響。 尺素不在,今夜是新提上來侍奉的宮人守夜,過來勸道:“陛下已經走了。娘娘,不早了,早些安寢罷。” “閉嘴!” 柔妃眼中如燒恨火,一下子扯住身側的紗幄,把一幅帳子扯得七零八落,砰地一聲,那燒盡了冷燭的蓮缸也整個被帶翻在地,骨碌碌滾到宮人腳邊。 宮人想去撿,柔妃卻一腳踩在了那只手上,肆意碾壓,宣泄著自己的切齒之恨:“到底為什么,善善那個賤人都已經無寵,他還要離開?” 善婕妤怕雷聲,從前每逢如此雨夜,帝王總會瑤境殿去陪她。 可自從善婕妤失寵之后,這樣的日子,帝王便會獨寢。 春雨一下總是連日連夜,又該有多久不能見他了? 任憑宮人如何慘呻,柔妃都不曾松開腳,一張美人面竟形如鬼魅。 滿心只想著,不能只她一人痛。 宮道上。 圣駕匆匆往太極殿去,途經蓬山宮時,隋安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玉輅上的帝王,卻見他殊不曾斜目一眼,亦有滿肚疑團。 蕭無諫有所察覺,涼薄一笑:“怎么,你也以為朕是念起了善善?” 看來連伺候他起居的隋安,連此晝夜在側、朝夕不離之人,都不甚懂他。 這個位子,當真是孤寞。 忽而,蕭無諫想起了今日被人篡改又奉還的那句“意合情真”。 一轉頭,才見蓬山宮中,東西兩閣,連同主殿,燈窗竟都未暗。 第14章 若非帝王主動提起善婕妤這號人物,隋安是斷沒那個膽子提的。 他訕訕仰頭賠了個笑臉。 正見宸駕之上,危坐的帝王一改前態(tài),望著側旁被宮垣半遮的樓臺殿閣定定出神。 隋安心里嘀咕,不是不沒念起善婕妤嗎? 若不是思舊人,那便是思新人了。 眼看就要行過蓬山宮了,隋安試探著喚了聲:“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