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39節(jié)
水下一會兒有動靜,一會兒沒有,隋安哭喪著臉。想同陛下說,要不還是叫人下去看看,可別讓意容華出什么事了,又沒那個膽子開口。 而帝王始終面色沉靜,不為所動。 直到…… 一只儼白的玉手攀上了船緣。春蔥帶水,與那繼其之后鉆破水面的面龐一樣,有一種孤艷而可憐的風情。 濕瀝瀝的,發(fā)根和睫根都滴著水,孟緒卻顧不上上船,只是用另一只手向上高舉,晃了晃手中那枚青白玉的玉佩:“找到了?!?/br> 他丟的東西,她幫他找到了。 牢牢攥在手中,和她的衣衫一樣,都被湖水浸透。 蕭無諫這才乍然現(xiàn)出幾分薄慍,與宮人一同俯身拉人,一面斥道:“胡鬧什么。” 隨即,他從隋安懷中扯過大氅,披在人身上,又將落湯雞似的女子摟進臂懷之中,越摟越緊。 孟緒也就這般乖乖靜靜地縮在他懷里,不言不語。 像只小鵪鶉。 “行船?!笔挓o諫冷聲下令。 宮人得令,持槳撥水,發(fā)動蘭舟。 船一泊岸,蕭無諫瞬時將人打橫抱起,就這么抱著她大步上岸,從完園走出去,直到宮道上,都不給人雙腳沾地的機會。 片云蔽月,大夜彌天。 帝王周身肅殺,抱著人一徑向前。 他走得又穩(wěn)又疾,氣息沉沉。隋安和那名想為他掌燈的宮人都差點跟不上他的步伐。 直到噤若寒蟬的侍從們無不落下了一段距離,孟緒才輕輕開口,試探著問:“陛下生氣了?” 而帝王始終緘唇。 孟緒又抿出個濕漉漉的笑,好性哄道:“妾水性當真很好,兒時就能在水下閉氣許久,陛下別惱。” 而后,她在他襟前埋起頭,不顧將人的衣衫蹭得臟濕,用只容二人聽到的甕聲說道:“倘或來日再起什么山洪,若妾在陛下身邊,定能帶陛下一起走,絕不會將你拋下。” “閉嘴。” 第33章 互許 帝王的襟袖,也早打濕了一片,卻是不惜。 因今夜宮宴初了,路上不時有宮人,見此情,無不垂頭,莫相看。 連手里打著的羊角宮燈都要幾分。 因帝王下令封鎖了之故,這些人大多不知道。 然而,每個人卻都在張皇地避開視線之前,看清楚了他們的陛下是如何腳步匆匆地,抱著這位新晉的容華一路回宮。 懷中抱著的那位,是意容華罷? 畢竟今夜宮里早就傳開了,就在宴后,陛下又帶著意容華泛舟游湖去了。 這是何等的榮寵。之前有過嗎? 宮人都不必搜腸刮肚地去想,就能準確地得出答案,從未。 在她們眼中,這位圣明的君主其實還是講究禮法的,往前從不曾親眼見過他與哪位妃子,在人前就這般的形影親密。 蕭無諫當然做不來這種事。 相處的這些時日,他是什么脾性,孟緒摸得清楚——他冷靜,倨傲,行事自有他的尺度,哪里會做出這樣沖動的舉動。 所以她才更得用點小手段,讓他顧不上那些分寸與尺度。 不是他自己說的,他的心會有多軟,全看她有多少本事? 為此……她犧牲也不小??! 濕衣黏在身上,有一種窒人的冰冷之感,像被蟒蛇纏上了似的,越絞越緊。孟緒努力向唯一夠得著的熱源拱了拱,仿佛只有緊緊地相貼,才能汲求到足夠的溫暖。 蕭無諫沒錯失懷里的這點動靜,低頭問:“現(xiàn)在知道冷了?” 孟緒只是哼了兩下,并不說話。 等他重新正視著前方看路的時候,她才勉為其難似地開口:“陛下不是讓妾閉嘴,還同妾說話?” 記仇。 這是蕭無諫腦中浮閃的第一個念頭。 竟比他還記仇。 他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朕還說不得你了?!?/br> 見他展了笑,孟緒仰頸,殷殷望著他:“陛下生氣了?” 這回輪到蕭無諫不說話了。 好半天,才憋出三個字。 孟緒當真認真忖想起來。 想著想著,卻是不禁也笑了,笑聲像搖響了玉質的鈴子,清越婉轉,勾人入聽。 “誰成想,要是今夜陛下放任妾不管,妾都不知要怎么回來才好。濕淋淋走在路上,別人恐怕以為妾是爬出來索命的水鬼罷?” 蕭無諫一時不懂她如何還能笑得出來,嗤弄的言辭在喉中滾過一遭,末了,卻盡化作低啞的一聲。 他更為清晰地表述了一遍。 而后,似有輕長的一息喟嘆,帝王緩緩凝目,嗓音低切:“朕與卿卿之間,不是從來都是如此——相報?” 孟緒長睫垂蜷,腮笑盈盈。 其后的一程,帝王果真就如他所說的那樣,抱著個渾身帶水的人,竟也一歇都不歇。從完園到蓬山宮,這路不算短,可他從沒把她放下。 連孟緒都有點佩服他了。 除了多愁多病的母親,孟家人的體格都不錯。若他并非大梁的君王,在體魄這點上,倒是勉強夠得著入贅孟家的門檻。 阿兄從前就說過的,將來誰要是想娶他meimei,那得先和他過過招,刀劍斧鉞十八般武器,至少得有一種能將他打趴下,這關才算是過了。 他想要一個能保護自己meimei的妹婿,后來知道她許給了裴家,還對裴照極為不滿意…… 游神之間,月下閣的門楣近在眼前。 蕭無諫卻仍舊未停,直到將人穩(wěn)穩(wěn)放在了內(nèi)間進門的那張羅漢床上。 宮人們起先見孟緒是被陛下抱回來的,無不喜出望外地簇擁過來,一個個和撿了金子似的。 主子能得陛下如此優(yōu)隆相待,他們做下人的面上也有光。 吉慶話還沒說上兩句,卻是瞧清了自家主子那鬢發(fā)濕糊的形容,瞬時顧不上樂了,紛紛啞口結舌,嚇得不輕。 孟緒解下氅衣,信手丟開在一邊。 簌簌趕忙拿了條幾尺寬的干巾來,裹粽子似的把她裹起來擦干。顧不得君王在前,發(fā)酸的眼睛險些沒忍住,直要眨下幾顆淚疙瘩,顫聲問:“主子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簌簌是一早就被隋安趕回來備水備茶的,可隋安公公也沒告訴她會是這么個情形。 他分明只說,主子是同陛下在一處游湖,教她先備水備茶,等他們回來用得上。 簌簌雙眼通紅,像只兔子,瓊鐘也沒好到哪里去,匆匆忙忙去灶上煮了姜湯過來,筠停和小祿子則把月下閣的宮人們聚在一處,給他們下了死命令,勒令誰也不準把主子今天落了水的事情說出去。 就在眾人都慌手忙腳的緊張氣氛中,那身微透的金繡玄衣,卻是默然無聲,悄自離去。 按理說帝王起駕,該是太監(jiān)高聲唱禮、眾人山呼拜送,可今夜,不等宮人發(fā)出什么聲響,就已經(jīng)被蕭無諫抬手制止。 仿佛是,不欲驚動什么。 于是,直等孟緒舒舒服服泡了個澡,筋脈都重新舒活了,才得知帝王已經(jīng)離開的消息。 “就這么走了?” 還說不會把她丟下,分明連夜就丟下了。 簌簌生了個炭盆,給她烘頭發(fā),一邊用篦子細細為人梳理著:“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沒交代什么。倒是主子,求主子快同奴婢說說吧,今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就下了水去,可嚇壞奴婢了?!?/br> 孟緒笑她膽?。骸跋聜€水罷了,我的水性你還不清楚?” 今夜簌簌不在湖上,自沒親眼見著那令人不敢呼吸的場面,可這樣的事她也是經(jīng)歷過的,微嗔道:“主子還說呢,忘了是哪一年了,主子與崇陽伯府的蘇娘子一道泅水,兩個人在水下比閉氣,好久不見上來,可把奴婢們急死了?!?/br> 說著,簌簌卻忽然注意到妝臺上那拆下來的幾根花釵。來回數(shù)了兩遍,訝然:“怎么少了一支?” 宮宴之前,孟緒還是五品嬪位,需著五等翟衣,相應的,簪戴的花釵也是五支,與博鬢上的寶鈿數(shù)目對應。 孟緒閑閑一瞥,口吻顯得不大在意:“大約是掉水里了?!?/br> “掉水里了?”簌簌一驚。轉念一想,倒也沒什么關系:“還好今夜主子晉了位,頭面也要換新的樣式了,左右這翟衣也穿不成了,也要做新的。” “嗯,不會再戴了。” 孟緒笑著,極為漫不經(jīng)心地撿起一支釵子拿在手中,輕輕掂著斤兩。 這花釵與陛下的那枚玉佩,確然差不多重。 * 太極殿中,蕭無諫批完了折子,讓人給肅王安排了臨時的寢宮,又擬寫了一份鴻臚寺負責接見自梧使者的名單。 具體安排當?shù)茸晕嗟奈臅瓦^來后再議,不過初步的人選,他心中早已有數(shù)。 做完這些,蕭無諫起身,欲尋兩本有關西南烏蠻的卷宗典籍來看。 太極殿這前殿之中所用的隔斷是兩只魁梧的書架。兩側各放一只,中間可容人過,兩側加起來足有百八十個格子,藏書過千。 帝王孤立在巍高的架子前許久,不知為何卻始終滯身不動,燈下頎長的影子也暗生了兩分煢煢的況味。 隋安見此從后頭過來,關心道:“陛下要尋什么書,奴才幫著找找?” 待他走近了,才驚覺陛下哪里是在找書,分明手中捻著枚玉佩,正一邊摩挲,一邊低眉注目。 那玉佩,正是意容華撈上來的那枚。 既然陛下是在想著意容華,隋安便沒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