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41節(jié)
筠停深深吸氣:“奴婢不敢有求?!?/br> 她手中起了細汗,取下腰封里的帕子擦了擦,才翻開第一頁書,開始誦讀。 不多時,六局的人來過又走。到了晚間,宮人熬好了藥端過來,簌簌端進里間關上了門,筠停站在門外,到底沒有進去。 * 宮中轎輦都有規(guī)制,視品秩而不同。帝王的儀駕有杏黃華蓋,以金玉、象牙為欄,龍頭雕木為轅;皇后的鳳輦則以金漆鳳頭裝飾扶手,威嚴華貴。 到了底下的妃嬪,派頭就小了一些。 最早的時候宮中甚至只有九嬪以上才能居一宮主位,方能享輦轎之榮,不過后來也許是體恤妃子,這標準便下調了一些,婕妤以上就可以輦車出行了。 到了孟緒這兒,還是容華,就有了自己的一頂轎輿。 沒兩天,太仆寺的人就將這二人抬的肩輿送來了。 晚膳后,孟緒坐了上去,兩個內(nèi)侍架著轎子,簌簌和瓊鐘一人各據(jù)一側而立,像是左右兩護法。 “起轎?!泵暇w吩咐。 “主子要去哪?”簌簌驚問。 她還以為主子只是坐上去試個新鮮,都這個時辰了。 “去太極殿,謝恩?!泵暇w笑道,“把那只食盒也帶上?!?/br> 當日她說她沒有輦轎代步,故不能往,而今帝王便越級賜了轎輿,如此盛眷,自該要去謝恩才是。 簌簌“噯”了一聲,忙不迭跑回屋內(nèi),將桌上的食盒拎了出來。 主子現(xiàn)在與陛下都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到了太極殿前,孟緒一如上回那樣遞上食盒:“有勞?!?/br> 這次御前的人沒有多問就代她送了進去。 燈火正黃昏,蕭無諫正好處理完朝事,淡笑一睨:“是什么?” 隋安將食盒在桌上放定,堆著笑道:“奴才也不知道,意容華也沒說,想來又是親自下了廚,給陛下做了羹湯呢。” 他掀開漆蓋,捧出那帶蓋的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到帝王面前。 只是隱隱覺得,這東西聞著怎么有股子藥味。 疑惑的功夫,帝王已不緊不慢揭了碗蓋。 主仆臉上的笑都僵了一瞬。 遮蓋一去,藥味沖鼻而出,隋安甚至都不必看就知道里頭裝的是什么了,差點兒亡魂喪膽,登時急道:“這意容華怎么能送了碗藥來呢!” 他又自己給人找補:“難不成是特地為陛下調配的養(yǎng)身的湯藥?那也不能就這樣送來啊,陛下的龍體何等金貴,豈是什么藥都能入口的?” 隋安都不知該如何處置這東西了。讓太醫(yī)來驗一驗?可即便驗過,也沒妃嬪越過太醫(yī)署給帝王送藥的先例。 沒病喝什么藥! 蕭無諫卻已復閑淡意色,端起藥碗輕晃了一下。碗中蕩開黑褐色的波濤,倒映進深不見底的眼湖。 他似乎并不生氣,也沒令隋安把藥撤下,只如慣常一般,漠聲道:“讓她進來。” 殿外,簌簌也終于想起了這食盒里裝的是什么了,皺著眉頭著急:“主子怎么把藥送給陛下了?” 怪不得今日主子讓人煎了藥卻沒喝。 昨兒那副藥主子就只喝了一口,大半都喂了屋角那只空花盆里的泥土。 沒等孟緒回答,宮人便來請她入殿。 內(nèi)侍被驅盡,唯有帝王坐在殿內(nèi)那張彌勒短榻上,榻前設有配套的長幾,幾上的瓷碗口正冒著藥氣。 見孟緒走近,他伸手,邀她挨身同坐。 孟緒輕輕裊裊上前,遞手過去,被人微一使力,帶坐在側。 嬌娜無骨的柔軀萬分自然地靠在了人身上。 就好像在交心之前,身體已先彼此習慣。 孟緒看了眼前頭那碗藥,笑著替自己今日的舉動注解:“前夜陛下抱著妾一路回來,衣衫也濕了不少。妾便想著,陛下的龍體可比妾更緊要,也當要防患未然才好。” 她將江太醫(yī)口中那“防患未然”的說辭,原原本本敬還給了帝王。 蕭無諫焉能不知她的心思,“朕還以為,卿卿是怕苦,心里在怪朕,意欲以牙還牙?!?/br> 他輕掰過她的臉,“可若不吃點苦頭,如何能長記性?” 孟緒不滿地拉下臉上那只手:“陛下要妾長什么記性?” 蕭無諫的笑無端有些銳利:“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不該長點記性?” 孟緒嗔道:“妾還不是為了向陛下證明,妾的水性足夠好。” 不說是為了替他撈回玉佩,卻說是為了證明水性,如此一來,不管他的懷疑是真是假,她所言卻都是真的了。 蕭無諫有些探究地看向人。 卻見她端起燙金邊的白瓷碗,忽低頭,抿了極其少量的一口。 饒是少量,彌遍舌根的苦味亦教人深深蹙眉。 隨即,孟緒轉身就跨坐在帝王的膝袍之上,仰頭傾身,對著那一弧薄唇,將滿當當?shù)目酀瓪庀⒁稽c一滴渡去。 橫幾上,臂粗的大燭艷耀著大殿四下,照見女子丹唇的荔rou之上藥汁流瀉,津津苦液中,亦有暗香微渡。 帝王品匝著這悠長的苦味,面不改色,甚至含笑咽下。 甚至,還余有閑情,好心地替人拭去唇角的藥漬。 直到她又是一低頭。 手指沾上的藥跡忽被嬌紅的丁香小舌俏皮地卷走。 而女子賴向懷抱,“前夜同甘,今日又共苦,光教訓妾,郎君自己可長記性了么?再不長記性,怕是再也逃不掉了……” 日落月升,世人口中的神女脫下裙袍,竟現(xiàn)出精魅的真身。 蕭無諫眼中漸生起晦澀的暗潮,竟就維持這個姿勢抱人立起:“苦?朕與卿卿在一處,向來只覺同甘。此之謂,甘之如飴?!?/br> 他就用這樣的方式架抱著她,穿過殿內(nèi)頂天立地的蟠龍柱,踏過太極殿亮如金石的磚墁,從前殿到偏殿,再到后殿。 妃嬪承幸多在偏殿,后殿從未有他人涉足,是帝王私珍之地。 今夜,他愿與她同享。 第35章 心意 第二日又逢雙日,蕭無諫去前朝的宣政殿朝見百官,走之前讓孟緒等他回來。 昨兒折騰了半宿,孟緒原本就不想動彈,整個人和條擱淺在岸灘的鯉魚似的,連翻身都提不起力氣,樂得多休息會兒。 而昨夜她也終于明白,帝王為何突然領她去了后殿。 只因后殿空曠無人,唯有地上那張巨幅的蠶絲毯,幾乎覆及了大殿的每個角落。 那人便領著她走遍了那些角落,用一種她從未想過的方式,每一步,都升起一迭新的歡潮。 不知疲厭。 到后來,她呆呆看著窗外拓著的那澄黃的孤月輪,雙目滟滟卻又茫昧無神。 他還不許她從身上下來。 而那殿堂又實在太空,一點聲響就要在四壁之間傳蕩,也不知道會不會傳到外頭去。 今早,御前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已然越發(fā)不對了。仿佛想看又不敢看,連看一眼也是什么羞臊之事一般。 她的清白算是徹底栽在他手里了。 這般身骨憊軟,又有心多歇,于是直到日上三竿,孟緒才起了身。 帝王還不曾回來,她就坐在廊沿的那一排鵝頸椅上等他。 太極殿后殿與前部僅由這條風雨連廊貫連。 因宮娥內(nèi)監(jiān)無召都不能入后殿,這條通往后殿的連廊自然也少了幾分人跡。 倒是方便她躲著那些人了。 以色侍君,也實在談不上事實啊! 沒等多久,這天卻是變了臉,千萬縷冰絲從天而降,才露出一點苗頭的暑氣又被生生摁了下去。一時之間,竟讓人恍惚以為回到了她第一天踏進宮門的那個春晨。 算來才過去了兩個月,卻好像與帝王相交甚久。 蕭無諫下朝歸來,問過宮人,才知道她在這兒躲清靜,走到廊下,就見女子望著雨幕出神。 他袖手在內(nèi),就淺佇于廊道的一端,也不往前走近,想看人何時發(fā)現(xiàn)。 誰知她巋然不動。 想前朝就曾有過羊車望幸的荒誕“偉績”,到了他這兒,不說如此排場,至少從前也是他出現(xiàn)在哪兒,后妃們自然就迎向哪兒。 還從未似在她面前這般被忽視過,蕭無諫終于帶著幾分薄怨出聲:“雨水沖了妙臺,卿卿也不知來接朕?” 孟緒聞聲,方是如夢初醒一般,怔怔轉頭,面有喜色:“陛下回來啦?” 可整個人還是黏在椅子上,也沒見起身,僅僅是側扭過腰肢,望了過來而已。 說得好聽,言行卻似不一。 帝王那雙狹長的眼目瞬間比濺濺的雨流更涼薄。 見他不悅,孟緒不僅不怕,卻還燦燦笑起來,這笑里又有幾分含羞的避回意味:“昨夜……妾還沒緩過來呢,哪有力氣去接陛下?再說,下了雨,宮人應該會為大臣們送傘,難道還能讓陛下淋著雨?” 她側坐在廊邊,蟬衫麟帶,姿容不甚拘謹,蕭無諫便也走了兩步,閑散地靠在柱上,難得像個游手好閑的綺襦王孫、紈绔公子。 隨口質疑:“卿卿總是有許多道理,可知有些事卻只貴其心意啊?!?/br> 孟緒把手臂擱在鵝頸椅的靠欄上,下頜則支在臂上,越發(fā)沒個正形。頭頂是幾寸瓦檐,像鳥翼一般舒伸開去,擋去了潺潺的雨水。 雨聲中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