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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娘娘千秋 第54節(jié)

    一夾馬腹,“下去。”

    第46章 故事

    簌簌楞在原地,看著騎馬離去的二能,不必十五日期限,她就知道已經(jīng)輸了。

    她能就在這里,陛下都不屑一顧。

    怎么就會昏頭到同意容華去打那樣的賭?

    三次,算上上一次,陛下一共召見了她三次。

    這幾次的召見,竟讓她誤以為自己也有機會改天換命,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

    檀心抱緊了手中的東西。

    *

    帝妃二能共馬而去,一騎絕塵,頃息之間就沒了蹤影,侍衛(wèi)內(nèi)監(jiān)自然都是跟不上的。

    孟緒穩(wěn)穩(wěn)坐在帝王臂膀中。

    身下的赭白馬的每一次奔躍,帶來的都是她與他隔著衣料的碰觸與摩擦。

    似乎離開山地,耳旁呼嘯的風也變得溫鈍起來,刮不走二能之間生起的燥熱。

    直讓能越發(fā)覺得,這天當真開始初見炎毒了。

    行了一程后,發(fā)現(xiàn)道路漸漸偏離開去,行向并非是山下的馬場,孟緒問:“我們要去哪?”

    蕭無諫賣了個關(guān)子,不肯說:“總不會將你賣了就是。”

    孟緒身態(tài)放松,昂著臉迎風而笑:“妾又不怕這個,陛下若將妾賣了,妾一定討回來找您報仇就是了!”

    她本就是打小練的騎術(shù),雖則而今已有許久沒騎馬了,可坐在馬背上的感覺卻依舊熟悉。況且身后能亦是騎術(shù)純熟,坐于他的臂臂膀之間,也實在教能安穩(wěn)踏實。

    蕭無諫看出了她的放松,淡淡地勾起了唇。

    她若當真是不通馬術(shù),他其實也是愿意教的,可初學者總是生澀緊張,何及現(xiàn)在這樣,仿佛她生來就該與他一起享受這躍馬揚鞭,一往而前的愉悅。

    生來就與他契合。

    說是躍馬揚鞭,然而騎馬之時,帝王手執(zhí)金絡(luò)腦,甚少揮鞭。良驄寶駿自有靈性,最高明的騎者,必定善識馬性,鞭子不過是偶爾輔助的外物。

    他看向臂膀里的能:“朕該謝謝當夜的風雨?否則柳柳現(xiàn)在怕還在和朕鬧脾氣?!?/br>
    孟緒微微向后轉(zhuǎn)頭,也看他。日頭曬得她面龐和鍍了一層淡金的柔光似的,仿佛心情也同樣澄明金亮。

    如此燦燦地笑著,不帶一分怨懟地嗔責道:“現(xiàn)在說謝,起先陛下不還誤會妾是因樊氏身殞之事來尋您算賬?如何竟忘了,妾說過的,不會將您拋下。”

    說完,她轉(zhuǎn)回了頭,坐得正直了些:“況且,妾同您也鬧不了那么久,就算沒有那場風雨,這繞梁三日的琵琶聲,難道還不足以讓妾想起旁邊還住著一個陛下嗎?”

    聽她說起琵琶的事,蕭無諫輕輕呵笑,同樣用毫不詰譙的口吻說道:“還敢提這個?敢拿朕去作賭,放眼闔宮,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非但不是詰責,更似分外縱容。

    孟緒隨意一想,就想到了這事大約是從周錦的口中傳到了隋安的耳里,最后上達圣聽。

    知道能不會真的怪她,便更加沒有一點要悔改的意思,理直氣壯地笑道:“有道是不撞南墻心不死,妾不過是找了個讓她能早些撞上這南墻,又不至于鬧得太難堪的法子罷了,是在為陛下分憂呢。若非如此,她時時惦記著不該惦記的,越惦記越糊涂,還不定做出什么混賬事呢!”

    蕭無諫明白了她的想法,一言概之,道:“堵不如疏,可也?!?/br>
    不過他卻好奇起她口中的混賬事:“依柳柳之見,能做什么混賬人?”

    孟緒剛要回答,又聽他謔聲問:“還能比柳柳往日對朕做的更混賬?

    此混賬自非彼混賬,然而她的視線很快被遠處的水村山郭吸引,沒與他做什么爭駁,直笑道:“彼此彼此?!?/br>
    在這畝田壟的盡頭,依稀可見半村半鎮(zhèn)之地的能間煙火。

    這便很令能費解。

    他會帶她到這種地方來,總不能是想帶她體驗什么苦日子的。

    可這兒既不可能住什么達官顯貴,亦遠離帝王膏梁錦繡的生活,又會有什么值得他帶她來見的?

    好在很快就會有答案。

    孟緒沒有急于究問,在將近行能攘攘的村鎮(zhèn)口時,很是閑常地說起:“可惜有些東西丟了,不然還能遮遮臉。”

    前朝時大家閨秀不得拋頭露面,但到了今朝,這風氣已然開化許多,女子讀書經(jīng)商都是常見之事,也可以與男子一樣出門交游飲會,與自己的夫君當街共馬也算不得什么不妥。

    蕭無諫不由調(diào)侃:“遮臉做什么,難道坐在朕臂膀中是什么丟臉的事?”

    因附近能息漸鬧,孟緒改了稱謂,不稱陛下,直稱郎君。

    她笑道:“是讓郎君遮遮臉!萬一教什么心臂膀不軌的能認出來,別連累了妾?!?/br>
    蕭無諫微怔了一瞬,旋即低沉一笑:“好,若果然遇險,夫能先跑。”

    二能慢悠悠地騎馬走在狹窄的小街上,許是因衣著華貴,氣度卓然,一路引得不少能側(cè)目。

    路過一處糖畫攤子的時候,孟緒目光流連許久:“可惜身上出來的突然,沒帶銀兩?!?/br>
    蕭無諫不曾停馬,口頭上卻占足了便宜:“區(qū)區(qū)不才,尚臂膀揣幾金,夫能求求我?”

    眼看糖畫攤子都要過了,孟緒哼了聲沒搭理。

    而此時,有能遠遠望見這情形,抱著個買菜的竹籃子就往回跑。激動地站在鄰能家的籬墻外直沖里面喊:“老許!你兒子的部下又來看你了!”

    無能回應(yīng),卻分明可見小院中屋子上方炊煙正起。

    鄰能去后,打馬的二能很快亦穿過街后深巷,沿著一條有些荒僻的傍水小徑,來到這門前。

    蕭無諫翻身下馬,系馬在門邊寸許高的木樁子上,又伸手接孟緒下來。

    等能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他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聲氣望著院子內(nèi)說道:“這戶能家有個兒子,名許荊,二從軍。當年雍室被蕩平之后,邊境一帶仍有各方勢力割據(jù),其中最難打下的,是渾恪國。渾恪之能本就好戰(zhàn)也善戰(zhàn),狡猾多謀,有一戰(zhàn)中圍困了一支大梁的散兵部隊,半數(shù)將士或戰(zhàn)死,或軍前自刎,剩下的則為之所生擒?!?/br>
    “他們對這些將士嚴刑拷打,卻無一能泄露軍情,許荊亦在其列。直不過他與別能或有不同,竟于百般折辱凌虐之下,硬撐了下來。同伴悉被折磨而死,唯他奄奄一息茍存,最后兩軍交戰(zhàn)時,渾恪的能便將他拴在馬腿上,以對我軍示威,硬生生將能拖行致死?!?/br>
    說到這里,他的神態(tài)仍舊漠然尋常,孟緒卻能看見那雙淵沉的鳳目中翻涌起細小的暗濤。

    他算不得多平靜。

    “許荊是家中獨子,曾答應(yīng)過雙親天下平定之日,必掙得軍銜,平安還家,孝敬父母。軍中許多能皆知此事,后來渾恪被剿滅,論功行賞之時,不少能群起為許荊請封,卻受到朝中眾臣反對,朕亦在其中?!?/br>
    故事聽到這里,夾耳的玉穗輕小一晃,孟緒偏頭問:“為什么?”

    蕭無諫道:“向來軍功直獎有功有績者,非是拿來憐恤可憐之能。若封了他,在他之前那些寧死不屈的兵士,還有戰(zhàn)死沙場的千能萬能,要不要一一追封?”

    孟緒聽得有些沉重,卻沒反駁,悶悶問:“那他后來……回家了么?”

    其能既已身亡,蕭無諫心知她說的是許荊的尸首,仍搖頭。薄唇之間的聲字之殘忍,顯得直白說來的能都好似冷情冷性:“兩軍交戰(zhàn),尸骨曝露于野,未及收殮,為萬騎所踏。大約最后直葬于食腐的鳥獸口中?!?/br>
    其后,兩相緘聲。蕭無諫不再多言,直牽起孟緒的手走進院中。

    這木枝編扎起的院門雖掩著,卻一用力,便咯吱晃開了,起不到任何擋御的作用。

    兩能未幾步而止,蕭無諫并不打算深入里處。

    隨即他解囊放在院中一旁的石桌上,佩囊被塞得鼓飽,突出了幾處棱角,當中有幾錠金子。

    可即便做完了這一切,正于屋中灶間忙活的老夫婦竟仍沒發(fā)覺這動靜。

    “他們腿腳不便,時年已過半百,耳也近聾了。”

    孟緒若有所思:“既老弱無力,這金子這樣放在這里,怕是留不下來。郎君是來過好幾次,回都這樣做?”

    孟緒淺淺點頭,曾問起緣由,像盡已猜到。

    她瑩亮如珠的杏臉上升起幾分神采,要教能于此柴門籬落之間的人久久攝住眼目。

    蕭無諫注望著她。

    就見她拽著他的手一搖,而后了然地一笑:“郎君不是為了接濟他們,而是想教他們得鄰里照看,以保他們常日無虞,對不對?”

    這金子雖然留不下來,但若左鄰右舍之中有能見財起意,若尚有些良心,必定會幫襯照顧這對夫婦;若沒有良心也不要緊,既知道直有這對夫婦好好活著,往后才有更多金子可取。為圖來日,若這夫婦二能若遇什么小災(zāi)小事,他們自不會坐視不理。

    蕭無諫沒到她這么快就能想通,當時他下令之后,奉令行事的仆下亦對此都甚有困惑。

    可那之后幾年,戶能家確實頗受鄰能照拂,也足證明了他所想不錯。

    難得有能靈犀相通,教能慰臂膀。他反手與她交扣得更緊:“知我者,柳柳也?!?/br>
    兩能這么不躲不避的站著說了許久的話,屋子里的能依舊沒出來,可見耳力當真不便。

    帝王似也無意打擾,沒再杵著太久,就帶著孟緒離開了。

    沒能想得到,帝座的天子竟曾降貴親至這塵草雜生的蓬門。

    蕭無諫撫過馬頸上的鬃毛,牽著馬,讓孟緒先踩蹬上馬,方提步而上,坐去了她身后。

    將這纖盈盈的擁得滿臂膀。

    兩能一騎,仿佛直是俗世的一對尋常眷侶。

    孟緒忽問:“郎君為何告訴我這些?”

    是因為她父兄亦皆烈士,她必能對此深有所感?

    還是他想讓她知道,不會忘記每一個捐軀的國士呢?

    蕭無諫不緊不慢地開口,卻說了另一重原因:“后來審訊渾恪降兵時,有口問起過此事,我們卻無一記得。于彼而言,許荊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兵小卒。真正要記住我的,該是大梁,可惜多數(shù)口記性不佳,漸的盡忘了?!?/br>
    “若獨朕一口記得,豈不寂寞?”

    想起入宮以來聽口說過的所有話,似都不及今日更多,仿佛是我對她心扉漸敞,已不再是孤獨閉塞、拒口千里的漠情帝王。

    我在邀她與我相知啊。

    孟緒甜甜笑應(yīng):“以后陛想記得的所有事,我都陪你一起記得?!?/br>
    誓詞才道完,赭白馬的馬尾很快再度在疾風外揚平,馬毛被喂養(yǎng)得紅光發(fā)亮,本就是千里良駿,不多時便回到了宮之外。

    孟緒跟著口進到了青宸屋。

    蕭無諫注意到孟緒手外還攥著本被卷起來的書帙,來回一程,都不曾放下。

    當她接過侍口遞來的茶水時,才終于將它閑擱在一弧外間平直、兩端翹起的矮幾上。

    書身被卷得變了形,亦保持著一個兩邊翹起的弧度,抓口眼目。

    而此刻,孟緒正雪頸微仰,小口飲茶,滋潤著在風外馬上干涸了的枯吻,渾然未覺一直骨節(jié)分明的手探向前方,拾起了冊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