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張渺下班后,偌大的畫廊就只剩他一個人?;貋韼Z城后每天都是這樣,日落后他一個人畫畫,到這個時間才是林從沚最舒服的。 今天狀態(tài)其實不錯,吐出了心底里許多話,輕松很多。他換了幾支筆繼續(xù)調整畫面,頻繁退后幾步觀察整體再上前。 從8歲學畫畫開始,學的就是畫“出來”,最開始畫幾何石膏,畫蘋果,老師都會強調把物體從紙上畫“出來”。林從沚算是天賦異稟,11歲就明白這世界萬物的素描關系。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看見的世界,先是黑白灰的光影結構,然后才是色彩。 素描結構的世界在他看來更加清晰,一道光鋪灑在海面上,亮面暗面灰面,明暗交界線上由暗到亮的變化,隨著海浪每次涌起落下而滑動。所以他常常在甲板上發(fā)呆幾個鐘頭。 此時,他嘆出一口氣,摘下圍裙,拎著水桶和調色板去衛(wèi)生間洗。 洗干凈后關上畫室的燈和門,上二樓。他的晚餐還在展廳里,在二樓換了件衣服,今夜晴,月明星稀。他換了件黛青色連帽衫,戴上兜帽。從二樓下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銅盆,和泡面碗差不多大。 他下了樓后徑直走向畫廊門口,路過展廳茶幾的時候順手拿上張渺給他買的晚餐,一個已經放涼了的全麥三明治。然后出門。 不下雨的時候,這條街對面的公園里有市民跳廣場舞,花花綠綠的燈柱和音樂。林從沚低著頭走在人行道,這里距離海邊不遠,但也不近,15公里。 最后一班公交車在晚上十點整,林從沚在站臺啃著涼得發(fā)硬的三明治。他看見公交站臺對面停著一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大眾途銳,看了一眼,繼續(xù)吃三明治。 十多分鐘后,最后一班公交車來了。公交車終點站是嶼城的貨運碼頭,那一片是沙石海灘。這條線的末班車沒幾個乘客,林從沚坐在比較后排靠窗的位置。 幾乎是同時,那輛黑色途銳啟動了,跟上公交車。 林從沚瞥了眼,然后收回視線。他抱著他的小銅盆,這是他畫畫的靜物之一,這會兒在公交車上看起來像是要去海邊乞討。 公交車慢慢悠悠地開到碼頭站,地面濕漉漉的,林從沚抱著他的盆下車,順著這條路繼續(xù)走,大約三、四分鐘后走到下海灘的樓梯。 這一片沙石海灘上石頭比較多,會有小螃蟹,很潮也很滑。林從沚走得很小心,這一帶的照明除了不遠處集裝箱區(qū)的燈,就是頭頂的一抹月亮。 海邊總是有風,涼颼颼的。林從沚的兜帽被刮了下來,兜帽的抽繩有一根被吹到脖子后面。視野不佳,海面漆黑一團,他沒走到海水刷上來的地方,在石頭堆中間找了塊地方直接坐下。 接著,他從帽衫口袋里拿出幾樣東西。一盒煙,一個火機,一張卡片。 那個普通明信片大小的卡片,就是海上殘月的簡介卡。環(huán)境太暗了,看不清什么,林從沚捏著它在風里垂著眼簾沉默著,然后摁下火機,點燃它,放進銅盆里任它燒。 驟然跳起的火光成了這片黑色沙石灘上的橙色光點,小小一團火光映在林從沚眼瞳里,在他深色瞳仁的正中間。 不多時,林從沚旁邊坐下一道黑影。林從沚是直接坐地上的,這位倒也隨性,一身布料上乘的西裝也直接坐下了。 小銅盆里燒的簡介卡還剩一半,另一半已經成灰了。 或許是林從沚的表情太凄婉,導致蕭經聞有點無奈,他坐下后,說:“你這表情,像是給前男友燒點東西?!?/br> 林從沚一笑,說:“沒見過這么咒自己的。” “跑這么遠燒一幅畫的簡介卡,是什么特別的儀式嗎?”蕭經聞問。 林從沚沒回答,反問他:“我想抽根煙你介意嗎?” “請?!?/br> 林從沚帶的是普通火機,海邊風四面八方的,用手攏著也沒用。摁了兩回都沒點上,剛想著算了,旁邊響起砂輪‘噌’的一聲,蕭經聞遞過來一只防風火機,遞到他面前。 蕭經聞不抽煙的,起碼五年前他不抽。 林從沚頓了下,咬著煙湊過去,點上后吸了一口,偏過頭吐掉煙。他本來不想熏著蕭經聞,但沒什么用,這兒風不講道理,一口煙還是飄到蕭經聞臉上。 “不好意思啊?!绷謴臎b說。 “沒關系?!笔捊浡労仙匣饳C揣回口袋,“所以你就給我燒這個?還有別的嗎?” 林從沚差點被他嗆著,哭笑不得:“不是,我沒盼著你死?!?/br> “喔,原來沒別的了?!笔捊浡劰室飧袊@,“哎,到底是亡夫五年尸骨透寒,就燒這么一張?!?/br> “……”林從沚沉默著抽煙。 蕭經聞也不再逗他了:“少抽點?!?/br> “啊?!彼c頭。 晚上十點多和前任在海邊坐著吹冷風,這事兒怎么看都有點荒謬。尤其等到簡介卡燒盡了,余溫散在風里,氣氛也跟著涼了下來。 五年過去,兩個人還是有一種無需多言的默契。蕭經聞沒有問他為什么燒掉簡介卡,林從沚也不問他為什么跟到海邊來。 岸邊海水有規(guī)律地沖刷上來,一團團白沫。兩下里就這么枯坐了半晌,還是林從沚覺得實在硌屁股,于是問他:“你這么大個總裁,不忙嗎?” “忙啊。”蕭經聞說,“馬上夏季拍賣會了,一大堆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