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色 第7節(jié)
然而臨別前的最后一晚,終是放不下。特別是彭亮的一席玩笑話,讓聞斌心里很不得勁,愈發(fā)地想占有葉蕓,好像只有通過這種方式將她徹底標(biāo)記,這樣的想法將他的理智沖昏。 明明說是早些睡,卻幾乎一夜沒睡。葉蕓月事沒走,聞斌無法真正得到她,可也沒少折騰。 模糊的形狀得到了具象的顯現(xiàn),喘息聲充斥著寧靜的夜,久久回蕩在薄薄的墻板之間。 空虛的感覺如炙熱的浪潮將葉蕓淹沒,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也無法得到緩解。人跟燒著了一樣,女孩到女人的渴望朦朧地出現(xiàn)在她的意識里。 天蒙蒙亮?xí)r,佟明芳做好了早飯。聞斌不是頭次出海,佟明芳也就囑咐了他幾句。吃完早飯,白聞賦提起他的行李送他上船,葉蕓則一路將他們送到了街上。 昨晚的溫存由在,初嘗甜頭怎能舍得了溫柔鄉(xiāng)。聞斌的腳步似灌了鉛,三步一回頭看向站在街邊的身影,心中不舍,停下腳步對白聞賦說:“大哥,我跟葉蕓再說幾句話?!?/br> 白聞賦停下步子立在一旁,摸出煙等他。 聞斌大步走回葉蕓跟前,瞧著她泛白的小臉,抬手撫了撫她的頰:“回去后補(bǔ)個覺,別累著?!?/br> 葉蕓的雙眼噙著水汽,楚楚動人的模樣惹得聞斌不忍放手。 他又說:“有事記得跟媽說,她會給你撐腰,別委屈自己?!?/br> 葉蕓垂下眼睫,眼里已然濕潤。 早起的人在走廊支上鍋,報(bào)刊亭剛開門,陸續(xù)有人圍上前,趕去城里另一頭上班的人踏著晨起的光走出家門。 饒是這樣,聞斌仍然顧不得旁人的目光,將葉蕓攬進(jìn)懷中,告訴她:“在家等我。” 白聞賦半闔下眼簾,青白色的煙霧在指尖繚繞,猩紅的火光無聲地?zé)?/br> 兄弟二人在碼頭分別,臨行時,聞斌囑托大哥:“葉蕓來咱這時間短,我怕她遇到事沒主意,我不在家,你多關(guān)照點(diǎn),還有媽?!?/br> “好。”白聞賦將行李遞給聞斌,目送他上船。 ...... 筒子樓用水要去水房接,來回不便,通常會挑上兩桶水放在家中。燒飯、喝水臨時需要用水時便從桶里舀上幾勺。 葉蕓剛回到家中,佟明芳便讓她去水房挑兩桶水來。 葉蕓自小缺衣少食,冬天用冷水習(xí)以為常,身子沒養(yǎng)好,后來落了體寒,來月事常疼得死去活來。加之昨夜沒休息好,蒼白的臉上沒了血色,腦袋昏昏沉沉地提起桶往水房走。 打完水后,葉蕓眼前陣陣發(fā)黑,她死死咬住唇提起桶,水桶太重,她手腕一軟,小半桶涼水灑在褲腳,把她驚得清醒了幾分。 回到家,佟明芳見她這副狼狽樣,面露不滿,倒也沒當(dāng)著她的面說什么。 葉蕓回房將濕掉的衣褲換下,聽見開門聲,白聞賦返回家中。 佟明芳問道:“聞斌上船了?” “嗯,走了?!卑茁勝x回。 又聽見他問了聲:“她人呢?” “在房間換衣裳,叫她去挑個水潑得一身都是,還能指望她做什么?” 白聞賦的聲音帶著幾許松弛的調(diào)調(diào):“那你不能不指望她?!?/br> 佟明芳看著跟自己唱反調(diào)的大兒子,氣不打一處來:“我又不是請尊菩薩來供著?!?/br> 這句話后白聞賦岔開了話題,隨后屋外的聲音漸漸小了。 葉蕓雙睫微顫,退回床沿?fù)崞酱矄巍B劚笞叩哪莻€早晨,葉蕓來白家的生活便開始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9章 白日里,佟明芳和白聞賦都出門后,葉蕓沒有多加休息。她將家中打掃一番,燒好了飯菜,又將掛在外面的衣物收了回來,佟明芳的衣物疊好送回她房間。而白聞賦的房門常年關(guān)著,葉蕓不好冒然進(jìn)去,便將疊好的衣褲放在他門前的凳子上。 走開幾步后,葉蕓又回過頭來,拿起白聞賦那條深藍(lán)色牛仔褲。褲子的膝蓋處破了一道口子,許是男人不拘小節(jié),她替白聞賦將破洞仔細(xì)縫合起來。畢竟大哥之前買了東西給她,她也無以答謝。細(xì)密的針腳仿著牛仔布料本身斜紋的走線,不細(xì)瞧都看不出原來的破損。 佟明芳回來見 家中被收拾整潔,桌上擺著做好的飯菜,屋外的衣服也疊整齊放在她床上,對葉蕓的臉色好了些。 晚飯的時候白聞賦不在家中,葉蕓小腹陣陣疼痛,看著胃口不大好。佟明芳逮著機(jī)會問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葉蕓如實(shí)告訴佟明芳,她聽后表情變了變。佟明芳私心想著葉蕓跟老二睡了這么久,指不定肚子已經(jīng)有了動靜,要是能現(xiàn)在就懷上,等老二回來領(lǐng)完證沒多久就能抱孫子了,兩不耽誤,這陣子她沒少琢磨這事。 然而理想歸理想,現(xiàn)實(shí)卻不如她意,難免覺得葉蕓的肚子不爭氣,只是這些想法她倒也沒表現(xiàn)出來。 葉蕓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來源。聞斌不在家中,她知道不能白吃白喝。第二天一早便起來打水,她想著只要勤快些,不給白家人挑理,自己在這個家的處境就不至于太艱難。 摸黑走到墻角,剛要提起桶,發(fā)現(xiàn)桶身很重。打開桶蓋一看,兩個桶的水竟然都是滿的。她回頭瞧了眼,佟明芳的屋里黑燈瞎火,人還沒起床。 葉蕓燒好熱水,往盆里倒了些許端去水房。自從有了這個搪瓷盆,她終于可以用上熱水。 水房沒人,葉蕓將長發(fā)散開,發(fā)量太多,總要梳上半晌?;厝サ臅r候走廊也是靜悄悄的,天剛蒙蒙亮,偶有鳥叫聲從遠(yuǎn)處傳來。 葉蕓正探頭朝樹梢上看,白聞賦推了門出來,看向她:“怎么起來這么早?” 葉蕓的長發(fā)垂在一側(cè),溫柔的發(fā)際線將她的臉襯得很小。 她將昨日在屋中聽見的對話咽進(jìn)肚子里,只回:“睡不著?!?/br> 白聞賦瞥了眼她抱著的搪瓷盆,盆里放著把塑料梳子,用了很多年了,梳齒斷了好幾根。葉蕓順著他的視線,快速用毛巾將梳子蓋上。 白聞賦沒多說,從她身旁走過,幾步后,他又回過頭來:“褲子是你縫的?” 葉蕓見他已經(jīng)穿上身,跟他說:“在家我弟妹的衣褲都是我縫的,你以后......要是衣裳壞了可以拿給我?!?/br> 白聞賦緩緩調(diào)轉(zhuǎn)了步子:“聽過嬉皮士嗎?” “嬉皮......是什么?” 葉蕓睜著雙眼滿臉疑惑,白聞賦嘴角勾起松散的弧度,沒解釋,轉(zhuǎn)身走了。 白聞賦雖是隨口一提,葉蕓卻是心里打鼓。 從農(nóng)村來到城里,葉蕓就像池塘里的小魚突然被放進(jìn)大海,每天都要接收新浪潮的洗禮。日新月異的時代,城里人,特別是城里的年輕人接受的是新潮思想。街上沒見過的店鋪,人們的吃穿用度,談?wù)摰脑掝},葉蕓時常覺得自己的思維跟不上。 就比如在農(nóng)村,大家閑聊時的話題無非是一畝三分田,張家娶媳婦,李家生娃。 而這里的年輕人卻在議論中國女排在大阪七戰(zhàn)七捷,主席會見了美國華人協(xié)會,提出了“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概念...... 葉蕓甚至不知道美國有多遠(yuǎn),大阪在哪個方向。關(guān)起家門,她尚且能夠通過觀察了解到城里人的生活習(xí)慣。可一旦走出家門,所有新事物都讓她茫然失措。 “嬉皮士”這個詞的出現(xiàn)讓她決心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當(dāng)下,唯一能夠獲取信息的渠道就是報(bào)刊和書籍。 在呂萍的幫助下,沒多久葉蕓便成功從圖書館借閱到一本提及“嬉皮士”的雜志。那本雜志她反復(fù)閱讀了好幾遍,葉蕓從雜志中頭一次了解到牛仔褲的由來,美國的淘金熱潮,70年代鉚釘與牛仔褲的結(jié)合,太多大膽創(chuàng)新的思想一下子涌進(jìn)葉蕓腦中。 圖書館位于糧四街的一個平房院內(nèi),辦理借閱證需要登記工作單位,還要進(jìn)行資格審查。葉蕓沒有單位,每次都是托呂萍幫忙。呂萍也熱心,給她找來了許多關(guān)于當(dāng)下時事,或是她感興趣的剪裁與縫制,還有服裝版型的書籍。這些書葉蕓寶貝得很,只要做完家里的事,就會躲在無人處翻閱。 家里的水桶她沒再挑過,無論她起來多早,水桶里的水總是滿的。對此,佟明芳并不知情,也沒特意問過。可葉蕓心里清楚,這些水只有可能是大哥打回來的。久而久之,這件事就像他們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誰也沒道破。 白聞賦早出晚歸,跟葉蕓碰面的機(jī)會并不多。即便偶爾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也是各吃各的,沒什么交流。在葉蕓眼中,白聞賦的身上總帶著些神秘色彩。例如他沒有工作,卻比有工作的人更加忙碌。他沒有固定收入,對家里人卻從不吝嗇。 一個多月后白聞賦弄回一卷綢緞的料子,佟明芳高興壞了,這是布票也買不來的,給葉蕓和聞斌做被面別提多喜慶。盡管她們并不知道白聞賦是怎么弄來的。 聞斌離開家后,佟明芳待葉蕓還算說得過去。葉蕓手腳勤快,做事細(xì)致,即便佟明芳為人強(qiáng)勢,看不慣她整天捧著本書,倒也沒說她什么。 呂萍卻看不過眼,有次來找葉蕓,走門口就聽見佟明芳的聲音:“聞斌不是給你留錢了,你拿出來我去找人繡,這么好的料子你要是繡壞了到哪里再去找?” 葉蕓小聲回:“我會仔細(xì)的?!?/br> 佟明芳又說了她幾句,葉蕓沒再吭聲。 呂萍等了一會,葉蕓才從家出來。見葉蕓興致不高,呂萍突然提議:“不如這周你跟我去舞廳吧。” “舞廳?我不會跳舞。” “沒事,去了就能學(xué)會了。你整天在家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要對著......” 呂萍表情夸張地朝屋子里昂了昂下巴,小聲道:“不煩嗎?” 葉蕓猶豫著回頭看了眼,呂萍將剛借來的書塞進(jìn)她手里,壓低聲音:“就這么定了,我周六來找你,你得先想個借口,別讓佟大嬸知道你跟我去舞廳?!?/br> ...... 舞廳從早上9點(diǎn)開始營業(yè),分上午場、下午場和晚場,是目前城里最流行的娛樂活動。葉蕓晚上不好找理由出門,便和呂萍去了下午場。 這家舞廳是城里開的第一家,裝修不算豪華,年輕人的熱情卻不減。除了趕時髦,追求刺激,享受音樂,這里儼然也成了年輕男女增進(jìn)感情的場所。 舞廳門口有幾人已經(jīng)提早到了,在那等呂萍,都是呂萍廠里關(guān)系要好的同事。見她還帶了個姑娘來,眉清目秀的,兩男同事向呂萍打聽葉蕓。呂萍毫不客氣地回:“人家名花有主了,你們少打主意?!?/br> 進(jìn)了舞廳,昏暗的環(huán)境和閃耀的燈光打開了葉蕓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這里絕大多數(shù)人衣著樸素,偶有穿著喇叭褲的,戴著夸張配飾的,頭發(fā)蓬松得比臉還大的,這種都是場內(nèi)的焦點(diǎn)。 大家都站在場邊聊天,三五成群。一開始是四步舞,會跳的找到舞伴享受片刻的快樂和自由。呂萍也和同事上了場,葉蕓掩著笑盯著他們。有陌生的年輕男人走上前邀請葉蕓,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那人說可以教她,葉蕓退了一步,面露為難之色。男人見她不情愿,只好作罷。 舞廳靠里有圓形高腳桌,那里需要買票入座,不便宜,普通人不會去那。 白聞賦坐在最里,淡瞥著場中。葉蕓剛進(jìn)來他就瞧見了,表情倒也沒什么變化,和身旁的吳老板幾人喝著酒,直到那個陌生男人找葉蕓搭話時,他才眉峰輕蹙。 吳老板是人精,當(dāng)即調(diào)轉(zhuǎn)過視線,問道:“這看中哪個姑娘了?要不要我?guī)湍阏胰巳フf說?” 白聞賦的唇邊勾出一抹冷笑,低頭拿酒。 慢舞過后是迪斯科,絕大多數(shù)人都退回場邊,那些穿著夸張的年輕小伙子跑到中間扭胯擺手。葉蕓哪見過這種舞姿,捂著嘴跟呂萍笑成一團(tuán)。 呂萍在葉蕓耳邊說:“待會交誼舞大家都要上場的,你先跟我跳,跳會了我們再跟周豪換過來。” 周豪是呂萍的同事,圓臉平頭,長相憨厚。葉蕓低聲問:“跳交誼舞也要牽手嗎?” 呂萍瞧著她羞怯的模樣,笑出聲:“當(dāng)然了,跳舞嘛,有什么關(guān)系。你看這里面一半都是結(jié)過婚的,誰會跟自家那口子跳?!?/br> 幾個同事聽見呂萍的話,笑著寬慰葉蕓:“周豪是我們中最老實(shí)的,你可放心了?!?/br> 陌生男女貼那么近,還拉著手,在葉蕓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卻被呂萍他們輕松地談笑。一時間她也弄不清是自己太保守,還是城 里人思想太開放。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場中,目光穿過那些扭動的男人落向遠(yuǎn)處,猝不及防對上一道敏銳的視線,她心跳漏了半拍,定睛瞧去。 白聞賦寬闊的身形在燈球的照耀下時明時暗,身上的黑色皮衣透著獨(dú)一無二的利落與痞勁兒。葉蕓也很想認(rèn)錯人,可她幾乎沒有見過第二個男人能像白聞賦一樣,將這么緊俏的皮衣穿得如此隨性。她當(dāng)即面色緊繃:“糟了,聞斌大哥在那?!?/br> 呂萍神情微滯,順著葉蕓的目光看了過去,嘀咕道:“他怎么會在這?” 周豪插話說:“我看到過他好幾次了,他最近跟舞廳的吳老板他們走得很近。” 葉蕓退到呂萍側(cè)后方,躲開身影:“怎么辦?要不我還是先走吧。” 呂萍拉住她:“走什么走,咱又不是干違法亂紀(jì)的事,他在就在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