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色 第51節(jié)
她這么說,葉母自然是認為葉蕓答應出錢給二妹撐場面了,畢竟這兩人自小關系要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葉蕓如今過得滋潤,舉手投足都是大城市出來的派頭,二妹出嫁這么重要的事,在葉母看來,長姐也該有所表示。 晚上的時候,葉蕓將二妹拉到房中,多的沒問,就問了她一句:“你跟姐說實話,那戶人家,你是想嫁,還是不想嫁?” 二妹低頭攥著衣角,五官皺在一起,半晌過后,點了下頭。 “當真?”葉蕓眼里多了絲探究。 二妹囁嚅半晌,說道:“想不想的,都到了這步,哪由得了我?!?/br> “你就跟我說,你想還是不想?” 葉蕓了然于胸的語氣讓二妹不得不跟她說實話。 她拼命搖了搖頭:“不想,一點都不想,我見著那個男的就討厭,一想到以后要跟他一起生活,我就覺得這日子沒盼頭了,可是我不想別人說我是老姑娘......” 二妹又哭了起來,這一天下來,眼睛都哭腫了。 葉蕓摸了摸她的腦袋:“姐知道了,睡吧,這事我來處理?!?/br> 這兩天二妹始終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從前那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充滿煩惱的大人。葉蕓回來兩日,就沒見她笑過,記憶里,她還是挺愛笑的。 老家空氣好,無論白日還是夜里除了雞鴨偶爾叫幾聲,總是安逸的。葉蕓站在老房子前獨自待了會兒,目光落在門前的那片花生地上。 自從碰見蘇紅后,那些久遠的記憶總是不自覺浮現,這幾日她的思緒也跟著恍恍惚惚,心臟時常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拉扯著,即便回來了,那種無力感仍然無法排解。 葉蕓走回院子中,二妹坐在屋門前發(fā)呆,她走到二妹身后,將她的發(fā)繩去掉,長發(fā)散落,葉蕓給她編起新發(fā)型。 二妹沒有動,乖巧地坐著,忽然問起:“你和他還有聯系嗎?” 葉蕓眼神輕抬,手上的動作沒停:“不聯系了?!?/br> “我猜到了,他那年回來找過你?!?/br> 葉蕓手指僵硬,停下動作:“哪年?” 二妹想了會,告訴她:“鼠年春節(jié)前?!?/br> 葉蕓是豬年12月19日那天走的,鼠年春節(jié)前,也就是她走后的一個月。她猜到他有可能會來老家找她,這么多年,始終沒有回來過。一來頭兩年過得太艱難,回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家里交代,二來不想面對過往的一切,這一拖,就拖了四年多。 “媽不知道他是來找你的,他對媽說是走親戚路過這,順道來看看,待了一小會兒就走了?!?/br> 葉蕓繼續(xù)編著發(fā),喉嚨里像被什么堵?。骸懊磕甏汗?jié)那邊都送東西過來?” “每年大年三十前,會送不少年貨、衣服、用的東西,還有我們姐弟的過節(jié)紅包。都是以你的名義讓人送回來的,媽總跟村里人說你婆婆會做人,每回都替你準備這么多東西。” 葉蕓喉頭逐漸發(fā)緊,佟明芳當然不可能為她考慮這些,也只有可能是白聞賦,在為她留著這條后路,當有一天她在外面累的時候,有家可回。 死寂的心跳突兀地顫動了一下,她將復雜的心緒壓了下去,把從城里帶來的發(fā)夾為二妹別上,拿過鏡子遞給她。 二妹左照照,右照照,終于露出了笑意:“真好看?!?/br> ...... 葉蕓到家后的第四天,那對老夫妻再次帶著兒子登門拜訪,這次不僅是老兩口,那小伙兒的兩個姑姑也來了,長相又粗又黑,這小伙子完美遺傳了兩位姑姑的樣貌。 一家子人往葉家院中一座,便有種來勢洶洶的架勢。 葉父無法當家作主,葉母一個人面對親家這么多人,氣勢上到底弱了一截,拉著葉蕓出來坐坐陣,葉蕓順從地坐在葉母旁邊。 兩位姑姑一坐下來就現身說法,告訴葉母她們兩家兒子娶媳婦的流程,大意是佐證男方父母的說辭,證明他們那邊的確有這個規(guī)矩。 對方說叨一番后,葉母也就松了口:“既然你們那邊講究這個,我們也就按照你們的規(guī)矩來吧,本來就是大喜事,也別為了這些小事鬧得不愉快?!?/br> 男方一聽女方這邊同意了,自然和顏悅色起來。 坐在旁邊未發(fā)一語的葉蕓,轉向葉母,問她:“你打算掏錢包紅包了?不是說爸還要抓藥嗎?” 葉母眼里閃過一絲尷尬,低下聲說:“你那天不是答應了嗎?” 葉蕓平淡地回道:“答應什么,我不明白?!?/br> 葉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礙于男方還在不好發(fā)作。男方那邊假裝聊天,發(fā)現氣氛不對,余光偷偷瞄了過來。 葉蕓提高了嗓音:“媽你的意思是讓我出紅包的錢嗎?我可不出,你嫁女兒,不應該你出嗎?” 葉母的雙眼恨不得在葉蕓臉上瞪出一個窟窿來,葉蕓撇過頭看向男方父母:“我媽出不了這個錢,我更出不了,人你們還要娶嗎?” 男方幾人面面相覷,被女方這邊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措手不及。 小伙子的大姑看不過眼,說了句:“你們不是商量好了嗎?怎么一會兒一個說法?” 葉蕓直截了當:“現在就是這么個情況,你們怎么說?” 葉母剛想出聲,葉蕓的手掌壓在她的腿上,讓她噤聲。 二妹一雙眼睛睖得老大,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男方幾人見女方態(tài)度如此堅決,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想到都走到這步了,幾人低聲交流了幾句,松了口,由對方二姑出面交涉。 “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們要是實在困難,就按照你們的規(guī)矩來吧,我們老的還不都是為了年輕人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br> 二妹一聽這話,立馬轉過頭看向大姐,葉蕓不慌不忙地點著頭:“能理解是好事,不過門還沒進,你家長輩就為了幾個紅包貶低我妹,以后要是嫁到你們家,還能有好日子嗎?” 男方幾人臉色驟變,對方父親質問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蕓不卑不亢地對上他的視線:“就是這個意思,你們想娶,我們不想嫁了。” 葉母震驚地轉過頭來死死盯著葉蕓,葉蕓任由她瞪著。二妹又激動又害怕,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對方大姑最先跳腳,站起來指著葉蕓:“你說不嫁就不嫁了?我們可是給過彩禮了,真金白銀交給你媽的 ,你媽都沒說什么,你跳出來做什么數?” 葉蕓轉過頭看向葉母:“錢拿出來。” 葉母被男方的架勢鎮(zhèn)住了,顫顫巍巍地說:“沒,沒有?!?/br> 在葉母對葉蕓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那種被家人放棄的感受一下子涌上心頭,絕望、失措、走投無路。 葉蕓目光緊緊盯著她:“你拿出來,家里其他事我來解決,你要是眼睜睜把你二女兒往火坑里推,你看她以后會不會認你?!?/br> 此時此刻,葉蕓就是在逼葉母拿出個態(tài)度,哪怕最后她來兜底。 然而葉母側過身子,輕聲在她耳邊說:“錢給你弟找關系上學了,拿不出來?!?/br> 葉蕓的眸色一點點冷了下去,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多少錢?” 葉母說完后,她起身進了屋,再出來后,將彩禮的數目分文不少地放在男方面前。 “人不嫁,錢也退了,你們可以走了?!?/br> 男方父母拿了錢,破口大罵,臨出門了,還不解氣,男方母親站在葉家大門前罵道:“活該熬成老姑娘,一輩子嫁不出去。” 附近村民都跑出來看熱鬧,問是怎么回事,男方父母走了還不忘跟村民說葉家的不是。 大門一關,葉母便指責葉蕓:“你才是把你妹往火坑里推,以后大家都知道咱們臨時反悔,哪家還敢上門提親,你讓你妹以后怎么辦?” 二妹垂著頭站在一邊:“那我以后不嫁人了?!?/br> 葉母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她:“你不嫁人當真要成老姑娘被人笑話?你看吧,以后誰路過咱家都要說兩句不是,你還怎么抬起頭做人,連我都跟著抬不起頭。” 二妹眼淚“啪嗒”落在地上,葉母痛心疾首:“你弟過幾年讀完書也是要討媳婦的,你賴在家里,以后都沒人敢給你弟說親,你這是要連累......” “葉茹?!比~蕓出聲打斷了母親的話。 二妹淚眼汪汪地抬起頭看向她。 “收拾東西,明天跟我走?!?/br> 葉母張著嘴怔愣地看向葉蕓,葉蕓渾身透著凝重的低氣壓,迎上葉母的視線,黯淡、疏離。 翌日清晨,葉蕓帶二妹上了路,葉母將二人送出家門。這一次分別,沒有人因為不舍而掉淚。 行至半道,二妹望著無垠的田埂,神色茫然地問葉蕓:“滬都是什么樣子的?” “是另一個世界?!?/br> 第52章 把葉茹接來滬都, 葉蕓并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比如把她安頓在哪里,帶回去前應該事先和馬建良知會一聲。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將葉茹帶走,好像完成了多年前對自己的救贖。倘若那年, 也有個人能拉自己一把, 她就不會身陷囹圄。 然而有時候人生并不是用得失計算,那段經歷讓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后悔嗎?如今回想,不甘大過后悔。 葉蕓在老家待了將近一周的時間, 加上來回路上耽擱,抵達滬都已是十天之后。 馬建良的母親已經回去了,葉蕓要再不回來, 這兩天馬建良都準備托人去老家找人了。 回到滬都后, 葉蕓把二妹帶回了洋坊街。馬建良接到消息,騎個車趕回來, 三步并兩步跑到樓上,瞧見葉蕓正坐在鏡子前描眉。 他長吁一口氣:“我指望你回去待個兩天就回來了, 你也沒說回去那么久,我都怕你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你說你丟下這么大攤子事,怎么能睡得著覺的?” 葉蕓落下手腕,對比了下兩邊眉毛的高度:“困了不就睡著了?!?/br> “你倒是一點都不著急, 也不怕廠子出事情?” 葉蕓站起身,拉了拉衣裙, 側過身對著鏡子照了下。 “那你是做什么的?” “噗嗤”一聲輕笑從身后傳來, 馬建良回過頭, 看見個姑娘靠在葉蕓房門口盯著他笑, 眉眼間和葉蕓有三分相像。 葉蕓彎腰拿起手包,對馬建良說:“這是我二妹, 葉茹,暫時先和我住,可能要打擾你一段時間?!?/br> 馬建良跟葉茹問了聲好,轉頭看向葉蕓:“你這話說得就見外了?!?/br> “映安晚上帶她出去逛街,我要回來晚了,你記得給我妹留門?!?/br> 馬建良問:“你呢,才回來又出去?” “我約了梁太太她們打牌,別說我不惦記著事情?!?/br> 馬建良訕訕地笑著,故作紳士地擺了個請的手勢,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件,叫住葉蕓:“你過去順便打聽下一個叫活閻王的人。” “什么閻王?”葉蕓費解地看向馬建良。 “我也不知道,剛才去廠里碰見我哥,他問我的?!?/br> “知道了?!比~蕓踩著高跟鞋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