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哥為什么會不聯(lián)系自己，也不回家呢？

    明玉抱著憂慮的心情離開餐廳，她身后不遠處，服務生發(fā)現(xiàn)包間里的慘狀，發(fā)出有些慌亂的聲音。

    真夜笑瞇瞇地說：“不是什么大事?！?/br>
    明玉利落地推開門，沒有理會身后的動靜，很長的淺咖色風衣在她的小腿間劃過。彼時正值南方的深秋，路面上偶爾有兩片黃橙橙的的樹葉。

    順著人行道前去，空氣里傳來了烤栗子的甜蜜味道。

    漿紅色的高樓綿綿地融在陽光里，路邊玻璃亮得叫人發(fā)暈，一晃一晃的，整座城市像一塊巨大的甜點。

    看著眼前的景色，人的心情也會好很多。

    明玉之前的憂慮淡去了，腳步輕盈不少，每次呼吸中，都感受自己的生命的點滴。比起計劃著沉重的未來，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她努力地向前走去，望到這座城市里更多的顏色，解開自己前襟的風衣扣子，隨著汗水溢出，過往層層迭迭的累贅記憶，從她仍然年輕的心臟中蹦了出來，跟落葉一起被風卷走了。

    “不要停在這里?！?/br>
    懷著這樣的心情，明玉再次回到學校，更是竭盡全力做好每件事，由于身體跟不上周圍的同學，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心神，抽出更多的時間。她對此并不覺得難受，因為她在忙碌的過程里得到了安慰。

    季如水詫異地說：“最近這么聽話呢?！?/br>
    她看向明玉抽屜里亂七八糟的杯子，全部是咖啡和茶。

    “因為要好好生活?！泵饔裾f。

    那是一種不要命的工作態(tài)度，日復一日的進行著，明玉旁邊總是能看見各種提神的飲料杯子，她逐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甚至在周末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手邊沒有事情要處理，會覺得十分焦慮。

    這是種病態(tài)的心理了，但她不清楚。

    明玉經(jīng)常會把手機亂扔，有時候在柜子里、有時候在某個放資料的地方。她忙得天昏地暗，想看一眼時間，卻發(fā)現(xiàn)手機不在身上，下意識望向自己的手腕，才驚覺自己的手表給了柳元貞。

    幾分鐘后，她找到了自己的手機，看了眼日期，距離那次綁架案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月了。

    現(xiàn)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明玉在晚上給柳元貞打了個電話。

    “喂？你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柳元貞半晌沒說話，明玉重新看了眼手機，又問了一遍：“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行?！彼恼Z氣平淡，嗓音十分沙啞。

    “之前有跟你溝通過手機卡的事情?，F(xiàn)在你是怎么考慮的？”

    “可以?！?/br>
    柳元貞這次居然答應了，還這么爽快。

    明玉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繼而欣喜地說：“好的，你需要什么報酬，我們當面細談?！?/br>
    明玉為了方便見面，告訴了他自己的學校在哪里，等到了約定時間，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包，從樓梯下去，正好撞見湯寶華，她在一樓的販賣機買飲料。

    湯寶華靠在販賣機旁邊，對明玉問道：“這是去哪兒啊，你不留下來加班兒？”

    “今天不行，我得去處理一件事。”

    “你不會要去約會吧？”湯寶華露出饒有趣味的神色，“我總覺得你在計劃什么大事，難道是準備宣布你的戀情？”

    “你看我每天的動向，我有時間談情說愛嗎？”明玉無奈地嘆息著，“你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我先走了?！?/br>
    “行，改天跟我去歡樂谷玩啊，萬圣節(jié)活動，有超帥的npc！”她在明玉身后大喊著。

    在學校大門口，明玉一邊左顧右盼，一邊打開手機，等見到柳元貞的時候，她嚇得不輕。

    對方臉上的浮腫還未消散，左眼發(fā)紫，走路一瘸一拐的，背脊微微佝僂著，穿著不合身的陳舊衣裳，神色陰郁地站在學校門口，就像什么變態(tài)殺人犯要報復社會一樣。

    “你還好吧？”她驚疑不定地問，“需不需要坐一會兒？前面有個咖啡廳?！?/br>
    柳元貞曾經(jīng)綁架過她，準備用下作的手段勒索她，明玉對他自然沒什么好感，現(xiàn)在說出這些話，只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再發(fā)生不測，試探一下對方的態(tài)度而已。

    柳元貞拒絕了：“不用。你為什么遲到了？”

    “遲到了嗎？因為我平時不看手機的，中途又跟湯寶華說了會兒話?！泵饔穸⒅哪?，她刻意偏了一下頭，這個角度里，他的臉跟葉正儀是最像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愫泄露了幾分。

    是很溫情、很纏綿的情愫。

    柳元貞冷聲說：“別用這種眼神看我?！?/br>
    明玉回神之后，也沒發(fā)脾氣：“嗯，手機卡給我吧，你需要什么？”

    一張沒有指甲蓋大的卡片，出現(xiàn)在柳元貞的手心里，他問明玉：“你到底要這卡做什么？”

    “我的事情，好像沒必要向你報備?！泵饔窈芸彀咽謾C卡拿到了。

    她的指尖擦過他的手心，很輕的動作，帶來撬動心臟的瘙癢感。柳元貞瞬間攥緊了手，他逃避似的側過臉，一言不發(fā)。

    “報酬不要？你怎么是這個態(tài)度？”

    “不需要，你的手表我以后會還給你的?！?/br>
    明玉覺得很奇怪，她蹙眉道：“那你綁架我是為了什么？”

    學校門口的路燈是冷白色的，柳元貞半垂下眼簾，看向眼前這個女子，對方是慘白孱弱的，一舉一動帶著貴氣的。她身上有很淡的消毒水味道，從暗色中走出來，氣度冷然，像高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

    他不斷地回憶起她不久前的眼神。

    好似不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情愫，他從中看到了她深處的內心。這是讓自己心驚膽戰(zhàn)的眼神，柳元貞恍惚之間，真的覺得她對自己有感情，一旦這樣幻想著，竟有說不出的別扭感。

    可是——受害者會愛上綁匪嗎，太天方夜譚了。

    等他清醒之后，他會覺得很生氣，而這種生氣從何而來，柳元貞其實也不太明白。

    他鬼使神差地問道：“你不是說報酬嗎？跟我講講你們富二代的愛恨情仇吧，你跟你……喜歡的男的?！?/br>
    明玉扯了扯嘴角：“這是你認為的報酬？好吧。”

    她隨口編了個故事：“我只是個普通的富二代，我喜歡的男人出身比我高很多，他是舊貴族啊，人家有自己的人生，我們自然就不能在一起了。”

    柳元貞露出了嘲諷的笑容：“那你也挺可憐的，他根本不喜歡你吧?！?/br>
    這可把明玉氣壞了：“我們各自有各自的難處，你覺得世界很簡單嗎，誰都能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柳元貞一聽她的話，那是更不爽了，立馬冷嘲熱諷道：“舊貴族就一定要聽從家里的安排？那是他能力不夠，也不夠愛你，所以你才會這么可憐?！?/br>
    明玉覺得柳元貞真的不可理喻。

    “我沒覺得我很可憐，因為我還有一個觀點，相愛的人是不用在一起的?！?/br>
    在作者邱妙津《蒙馬特遺書》里，有一段話，始終讓明玉記憶深刻。

    “我不喜歡世上有這么多傷害。當世界上還是要繼續(xù)有那么多傷害，我也不要活在其中。理想愛情的愿望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過一份沒有人可以再傷害我的生活。”

    這種觀點是讓大眾無法理解的，包括面前的柳元貞，他眼底明顯流露出兩分詫異，但明玉不會對他解釋自己的想法。愛戀這種東西，曾經(jīng)存在過，在記憶里是最美麗的就足夠了。

    所以明玉又說：“相愛就是可以不在一起的?！?/br>
    柳元貞反應過來了，他表情有點僵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陰影？”

    “也算不上心理陰影吧，我是覺得，不論從現(xiàn)實來說，還是我現(xiàn)在的心境，我和他已經(jīng)無法善終了，”她側過臉，身上有很重的冷寂感，“感覺他知道這件事之后，會特別生氣。我始終是對不起他的，這才是我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柳元貞意味不明道：“聽你這樣說，他才很可憐?！?/br>
    “我不想再跟你聊這個事情?！泵饔衲贸鲎约旱氖謾C，看了眼時間，“我先走了。”

    感情始終是復雜的、戲劇化的。

    明玉對愛戀的態(tài)度是寬容的，如果葉正儀在當初真的選擇結婚，她也能在痛苦里接受。雖然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去釋懷，但她不會為此肝腸寸斷，直至死亡。

    但葉正儀和她相反，葉正儀有玉石俱焚的態(tài)度，在情感里追求著極端，就算讓對方傷心也在所不惜。他會把愛劃分成蛋糕，妄圖吞掉整個蛋糕。

    葉正儀曾經(jīng)笑著說：“我覺得偏愛這個詞，簡直是在侮辱愛情呢。偏這個字，已經(jīng)是分愛了，一想到將來要被分，就覺得自己會歇斯底里?！?/br>
    對愛戀不同的理解，注定了他們接下來的結局。

    但明玉不知道，她剛剛到家，發(fā)現(xiàn)玄關處多了兩雙鞋，都是男士的鞋。

    不遠處的餐廳里傳來人的講話聲，他們也注意到明玉回來了，穿著米色圍裙的葉子月小跑過來，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眼睛紅紅的：

    “小玉，你哥哥回來了！”葉子月見明玉呆呆地站著，跑過去把女兒拉住了，“真的，這不是一場夢，mama沒有騙你，快過來，讓正儀看看你！”

    明玉的笑容有些僵硬：“好的……我知道了，mama?！?/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