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停落在深淵底部、靜立于阿舍爾面前的，是被巨型藤蔓纏繞，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具有自我意識的創(chuàng)世者級戰(zhàn)艦。

    它龐大，安靜，更加瑰美孤寂。

    當所有藍紫色光源徹底穩(wěn)定時，阿舍爾聽見了一道略有機械感的聲音——

    “我的主人，您好?！?/br>
    咔。

    機械門緩緩打開，里面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阿舍爾的瞳孔驟然緊縮。

    這是迄今為止，他見到過的第三個“旦爾塔”，還是藍色系的。

    所以，始初蟲種都是批發(fā)成同一個模樣的嗎？

    第57章 被封存的烏托邦

    或許是因為通體色調(diào)上的差異, 站在阿舍爾面前的始初蟲種比起外面兩個如烈火張揚、似幽潭危險的家伙，更顯沉靜睿智，尤其極具有沉默感和睿智感的藍色, 更令祂有所區(qū)別。

    阿舍爾擰眉，輕聲問道：“……也是始初蟲種？”

    發(fā)辮中潛藏著深空般黑藍的男人頷首, 深邃的五官恍若缺乏生氣，像是一尊冰質(zhì)的雕像, “是的, 我的主人。”

    繾綣的“主人”二字落在祂的嘴巴里，多了幾分凜然不可被侵犯的神圣感。

    也一如祂的打扮, 干凈的純白色作戰(zhàn)服恰到好處地包裹著男人的身軀, 從喉結(jié)開始到指尖, 再從飽滿的胸膛到形狀較好的腹部。

    材料特質(zhì)的衣服完好地展現(xiàn)出了祂身上的每一寸優(yōu)勢, 明明從頭到腳幾乎裹得嚴嚴實實，可也偏偏在這種一絲不露的保守中, 又透著一股屬于雄性的、十足矛盾的浪蕩與禁欲。

    阿舍爾想, 或許是因為這身衣服底下的肌rou線條太過完美出色了吧。

    他視線微移，回答道：“我不是你的主人?！?/br>
    他對深淵地下的一切一無所知，也不想貿(mào)然認下這聲所謂的“主人”。

    被拒絕的男人渾身氣質(zhì)沉靜, 即使祂容貌年輕俊美，但渾身上下卻透露著一種漫長時間后的沉淀感, 即使感知到了來自蟲母的排斥, 祂也依舊鎮(zhèn)定平和，微微側(cè)身，抬手向這艘創(chuàng)始者戰(zhàn)艦伸了伸。

    “或許, 我可以邀請您進來看一看？”

    冷淡有禮，充滿了文化的底蘊與克制, 看起來和外面兩個始初蟲種完全不像是同一個層面的。

    自從降落至這顆星球，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遇見過有文化生命的阿舍爾眉眼微凝，曾經(jīng)身處帝都星的熟悉感來襲，不過片刻之間，青年的情緒與神情都有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像是一個戴上了面具的大人。

    阿舍爾頷首，嘴角的弧度像是固定的，“可以，不過祂們……”

    言下之意，在場的任何一個智慧體都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

    站在戰(zhàn)艦門口的男人神情始終平靜，就好像一塊巨冰在祂的臉上深深安了家。

    祂道：“請您放心，祂們很安全，我只是想與您單獨談一談?！?/br>
    禮數(shù)周全，完全就是文明社會出身的。

    阿舍爾這一瞬間不由得產(chǎn)生好奇，“好。”

    常年不見日光的深淵下，終于有了新的訪客，巨型創(chuàng)始者戰(zhàn)艦亮起了它藍紫色的燈光，照出一片朦朧的暗色之都。

    久居深淵之下的孤獨者，在近乎漫長空寂的等待里，終于擁有了祂的第一位客人。

    冷淡的神色仿佛焊在祂的臉上，但與之相通的戰(zhàn)艦，卻在這一刻表現(xiàn)出了非比尋常的反應(yīng)——

    嘰嘰，燈光亮了；嘰，燈光滅了。

    嘰嘰，燈光又亮了，嘰，燈光滅了。

    幾乎是在阿舍爾抬腳剛剛踩在通向戰(zhàn)艦艙門的金屬樓梯時，鑲嵌在樓梯兩側(cè)的細小燈條便綻放出柔和的藍紫色光暈，伴隨著阿舍爾的腳步，就仿佛這是為他一個人專門開設(shè)的行走特效。

    ……怪怪的。

    阿舍爾不大自在地抿唇，偏頭看向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始初蟲種。

    比起自己這副被夾道歡迎的架勢，對方所遭遇的一切明顯平平常常，不會有走一步就亮一下的燈，也不會有戰(zhàn)艦本身給他腳步節(jié)奏配的音。

    ……太羞恥了，就像是帝都星上那些穿會“嘰嘰”叫的鞋子的小孩。

    走了幾步，阿舍爾停腳了，而背對著他走在前方的男人就好像后背上長了眼睛，停下的頻率與蟲母一般無二。

    “您……不會是想拒絕我了吧？”

    不是“反悔”，而是更為柔和的“拒絕”，就好像把全部的主動權(quán)都交給在阿舍爾的手里。

    語言用詞上的差距令阿舍爾忍不住感慨眼前這位始初蟲種的特別，他搖搖頭，只是略不自然道：“……這些光效和聲音，可以關(guān)掉嗎？”

    都說創(chuàng)始者級別的戰(zhàn)艦擁有自我意識，最初阿舍爾只當那是帝國機械迷，對傳說級別戰(zhàn)艦的過度擁護，但此刻感受到了只伴隨著他一個人的走路特效時，阿舍爾不禁懷疑——

    此刻正被他踩在腳下的戰(zhàn)艦，真的擁有自我意識嗎？

    這種感覺，就像是以為活在傳說里的神女，某天突然出現(xiàn)在了你面前，甚至還和你開了一個玩笑。

    在阿舍爾走神之際，擁有一雙深藍色豎瞳的始初蟲種略微頷首，那張冷冰冰缺乏顏色和表情的面孔上，似乎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

    祂道：“抱歉……控制不住。”

    阿舍爾一愣，“什么？”

    “抱歉?！崩渖{(diào)的俊美男人又重復(fù)了一次自己的道歉，才頗神色怪異道：“我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很久了，您是第一位客人……會有些不受控制地激動，所以，真的很抱歉?！?/br>
    慢速的語調(diào)足以阿舍爾去理解，自從他發(fā)現(xiàn)了所謂的云端秘密后，連續(xù)而來的震驚都快變成了近期阿舍爾習(xí)慣性的情緒。

    而就對方的話中所表述的內(nèi)容，也足以阿舍爾看到更深一層的聯(lián)系。

    “……所以，你就是這艘戰(zhàn)艦的……”

    “我就是它，它就是我。”男人淡淡道，“我很滿意我所擁有的一切，因此我想要邀請您一起來參觀我的身體?！?/br>
    就在阿舍爾瞳孔微縮的同時，讓他倍感有文化的始初蟲種語不驚人死不休得來了一句，“我相信，您一定會滿意我的身體?！?/br>
    像是某種十八禁場所的身體交易。

    阿舍爾不由得斥責(zé)了一下自己這骯臟的成年人思維，他無奈吐出一口濁氣，繼續(xù)跟在了對方身后，“好吧，不過如果可以，還是希望你能盡量克制?！?/br>
    “我盡量?！?/br>
    ……

    緊緊在深淵底部圍觀創(chuàng)始者號，阿舍爾所能感受的震撼也不過是來源于它的龐大，以及蜷縮在深淵夾縫中的憋悶。

    那部巨大的金屬被層層疊疊的藤蔓纏繞著，一定程度上削減了它本來擁有的磅礴之氣，但當阿舍爾徹底跨進戰(zhàn)艦內(nèi)部后，才忽然對“創(chuàng)始者”級別有了實感。

    在人類進入星際宇宙后的帝國歷史中，不管是為了生存還是資源掠奪，都將存在有極大量的戰(zhàn)艦。

    在這個流行熱武器的時代，唯有龐大的戰(zhàn)艦才能征服浩瀚的宇宙，它們一共被人類分為的等級——

    總艦隊長度超過千米，足以輕而易舉毀掉一顆星球的“恒星級”；到戰(zhàn)艦數(shù)量增加到五位數(shù)，可以毀滅小型星系的“銀河級”；再向上擴增，直至戰(zhàn)艦超過六位數(shù)的“宇宙級”，在它的面前，超星系團也變成了可以隨意擴增勢力的疆域。

    這是人類已知歷史中所擁有的最強大戰(zhàn)斗兵器，但在“宇宙級”之上，則是只存在于傳說、唯有古人類曾有幸見識到的“創(chuàng)始者”級別。

    這是眾多超前科技所聚攏而形成的真正瑰寶，同時凝聚了文明與智慧，是真正的、能夠制霸整個宇宙的王者。

    它對生命的具體承載能力無人知曉，但完全可以比擬神話中的諾亞方舟，甚至更有帝國的戰(zhàn)艦愛好者曾拍胸脯說——

    “如果世界要毀滅，如果我們的星系要走向滅亡，那么創(chuàng)始者號一定是人類文明的最后留存地！只要有它，只要人類生活在創(chuàng)始者號上，那么我們一定會成為這個宇宙中延續(xù)時間最長的種族！”

    “創(chuàng)始者號，就是生命的延續(xù)！”

    但同樣的，創(chuàng)始者級別的戰(zhàn)艦不僅僅能保留一個種族的延續(xù)，還能爆發(fā)出人類無法想象的毀滅性力量——超越恒星，超越星系，甚至是超越宇宙，而達到其之外的神秘多維度空間。

    但到底創(chuàng)始者的殺傷力有多強，從未有生命能探知。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片宇宙里，真的存在創(chuàng)始者級別的戰(zhàn)艦?！?/br>
    站立在高科技的走廊內(nèi)，阿舍爾喃喃道。

    不知名的金屬鑲嵌成了這里的墻壁和地面，超越帝都星的科技感撲面而來，那一刻阿舍爾感覺自己走進了一條沒有盡頭的時間長廊。

    “我一直存在。”

    男人的聲音里帶有極具有識別性的、淡淡的機械感，他身后的尾勾縈繞著高貴的幽藍色，只輕輕一掃，便有一浮空機械球從走廊側(cè)壁出現(xiàn)，腦袋上還平平穩(wěn)穩(wěn)頂著一個餐盤。

    祂道：“意式咖啡，或許您會喜歡？”

    阿舍爾盯著眼前深褐色的飲品輕微出神。

    從他迫降至這顆星球開始，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見過這么現(xiàn)代化的東西了，就好像從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一下跨越到了文明時代。

    “謝謝，”阿舍爾抬手接過，輕啜了一口，“很濃，我很喜歡。”

    他喜歡咖啡，喜歡在每一個長夜漫漫的實驗室里，靠咖啡和藥劑陪伴自己耐過孤獨。

    “您喜歡就好，我還會煮茶、調(diào)酒，下次希望還有機會邀請您嘗試?！?/br>
    疏離克制、冷淡有禮的性格誰會不喜歡？

    阿舍爾神情微松，又抿了一口咖啡，點頭道：“好，下次再約?！?/br>
    不是成年人委婉的拒絕，而是來自青年輕聲的應(yīng)答。

    始初蟲種安靜地觀察著這位年輕，且容貌過于精致漂亮的蟲母——或許說“精致漂亮”有些不負責(zé)，但祂也是最近才擁有這層審美的，畢竟在不久之前，祂也不過是半人形的蟲。

    好在……要感謝自己的那位共生者，祂可真是運氣不錯啊……

    瞳光幽暗的始初蟲種眼底閃過冷意，祂盯著青年單薄的身形，拉開一個不是那么標準的嘴唇曲度，彬彬有禮，恍若此世間最極致的紳士。

    他說：“那么，這邊請——”

    就好像真的只是想邀請阿舍爾來這里參觀一下創(chuàng)始者戰(zhàn)艦的。

    ……

    在抵達深淵之前，阿舍爾以為里面藏匿的可能是某種怪物，或許是像王蟲一樣的boss，只有如游戲里一般通關(guān)后，才能得到任務(wù)獎勵。

    但是當他真正踩實在深淵底部的土地上時，原有的猜想被徹底推翻，創(chuàng)始者級別的戰(zhàn)艦、作為戰(zhàn)艦意識的始初蟲種、一杯溫度正好的意式濃縮，以及……

    一個完全回歸他曾經(jīng)的生活時代、生活世界的環(huán)境。

    在走過長長的走廊后，阿舍爾被始初蟲種領(lǐng)著站在一個圓形大廳內(nèi)，從起點到環(huán)繞一周后的終點，分割著幾十個外形相同的大門，就在阿舍爾疑惑時，戰(zhàn)艦的意識上前一步，為他打開了第一扇門——

    是一片充滿現(xiàn)代科技的街道，這里空無一人，有的僅僅是行動自如的機器人，構(gòu)成了街面上來回行走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