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因為他的這句話靜了一靜。

    太醫(yī)往門外瞥了眼，見確實沒有陸延的身影，這才大著膽子道：“若以天材地寶養(yǎng)著，或可至明年初春。”

    商君年一怔，竟是只剩三個月不到了么？

    “我如今茍延殘喘，下不了地，吹不得風(fēng)，就算活十年百年也是廢人，可否給我開些藥，喝了能像個正常人，哪怕只能活上三日也是好的。”

    太醫(yī)聽出他的潛臺詞，心中暗自吃驚：“有是有，只是此藥恐傷壽元，若有兩個月的命，喝完便只剩一半了?！?/br>
    商君年神色罕見釋然：“去開吧，不要告訴他就是了，否則我日日疼痛，他日日找你，誰都麻煩?！?/br>
    太醫(yī)低低應(yīng)了一聲，收好銀針，背著藥箱緩慢退出了屋內(nèi)，心想這也就是風(fēng)陵王府了，若在尋常百姓家，只怕商君年連半個時辰的命都難續(xù)。

    陸延尚且不知道后院發(fā)生的事，他剛剛接到消息，叛軍兵馬昨夜連破七關(guān)，勢如破竹，現(xiàn)如今就駐扎在仙靈皇城不到百里的地方，打進(jìn)來只是時間問題。

    鶴公公帶著一群死侍跪倒在堂下，哀哀切切道：“殿下，快收拾東西隨老奴走吧，帝君臨終前命老奴一定要護(hù)您平安，仙靈眼看是守不住了，南潯王昨夜就已經(jīng)暗中帶著精兵往西逃去，朝堂如今只剩個空殼了！”

    他還是習(xí)慣稱先帝為帝君，稱陸莽為南潯王，大約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駕崩的先帝才擔(dān)得起這個名號。

    陸延沒有預(yù)想中的慌張，他在鶴公公面前緩緩踱步，目光掃過那一張張低垂的臉，這些人都是仙靈的子民，再過不久，就會為了維護(hù)他死戰(zhàn)到底，命隕黃泉。

    “你們……”

    陸延頓了許久才終于吐出一句話，

    “你們都散了吧?！?/br>
    鶴公公震驚抬頭，卻見陸延忽然掀起衣袍對著他們跪了下來，慌忙阻攔道：“殿下不可?。　?/br>
    那些死士亦是齊刷刷側(cè)身避開：“殿下不可！”

    陸延不顧鶴公公的攙扶與阻攔，抬手示意他退開，神色平靜：“諸位，皇權(quán)更迭本是常事，仙靈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皇帝，如今該換別人來當(dāng)了，這是天命，非人力可為?！?/br>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本王雖非天子，身上卻也流著陸氏皇族的血，如今以身殉國也是應(yīng)當(dāng)，你們不必將大好生命葬送在這里。”

    “庫房還剩了些財物，你們一人領(lǐng)千兩白銀，各自散去，今后不再是誰的奴才、也不再是誰的死士，安安心心當(dāng)一個平民百姓?！?/br>
    鶴公公大悲：“殿下！”

    陸延握住他蒼老的手：“鶴公公，我得你多年照顧，說是親人也不差什么，如今還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帝君駕崩后，皇城就進(jìn)入了戒嚴(yán)狀態(tài)，宮觀寺廟需敲鐘三萬下，以紀(jì)國喪。在悠遠(yuǎn)渾厚的喪鐘聲里，各人紛散逃命，然而國破比想象中來得要快。

    喪鐘聲未散盡，數(shù)萬鐵騎便踏入了仙靈國土。

    陸延遣散了風(fēng)陵王府的所有人，照舊一身素服跪于先帝靈位前，他的右手邊靜靜擱著一把劍，也不知是殺敵用，還是殺己用。

    陸延知道，仙靈已經(jīng)城破，哪怕房門緊閉，也依舊不難想象出外面殺聲震天的場景，幸而他已經(jīng)安排佘公公帶著商君年離去，想來不會重復(fù)前世下場。

    率先攻入仙靈者為王，誰如果奪占中原，誰就是十二洲下一任的主人。

    巫云、東酈、天水上一刻還是盟友，下一刻就變成了敵人，為了爭奪那張寶座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恨之入骨的敵人。

    “仙靈國破，新君當(dāng)立！誰若能活捉風(fēng)陵王陸延，賞侯爵，酬萬金！”

    叛軍入城之后，一部分朝著皇宮殺去，另外一部分卻直奔風(fēng)陵王府而來，嘴里高喊口號，已經(jīng)殺紅了眼！

    原本豪奢的府邸因為他們的燒殺搶掠變得面目全非，但就是不見陸延蹤跡。為首的將領(lǐng)帶人搜到了一處偏僻的佛堂外，只見庭院幽靜，臺階下方落滿積雪，正中間的小路上有一排鮮明的腳印。

    “風(fēng)陵王陸延一定藏身在此！”

    將領(lǐng)直接拔出長劍，朝著里面步步緊逼，然而就在這時，一抹頎長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了回廊盡處——

    那人是名年輕男子，右手握著一柄烏金劍，明明臉色蒼白，滿身病骨，卻猶如一柄出鞘的寶劍難掩鋒芒，他踏著風(fēng)雪而來，劍柄尾端墜著的血紅穗子隨步伐輕輕晃動，最后終于定住。

    將領(lǐng)瞇了瞇眼，莫名覺得此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你是何人？！”

    “嘩——”

    商君年緩緩抽出長劍，劍身沁涼如水，寒光湛湛，清楚映出了他漆黑鋒利的眼眸，他聲音淡漠，不帶絲毫情緒：

    “不必多問，你們想取他的命，只管來殺便是?！?/br>
    將領(lǐng)恍然冷笑：“原來是余孽同伙，你自尋死路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給我殺！”

    后方的士兵瞬間蜂擁而上，想要取他性命，然而商君年身形一閃，利落沖入戰(zhàn)圈，手中劍光揮舞，快得只能看見殘影。

    商君年面色冷峻，已然忘卻了身上的傷勢，他快速揮劍殺敵，guntang的鮮血噴濺在臉上成了風(fēng)雪天中唯一的溫度，箭矢刺入體內(nèi)都感受不到疼痛，尸體一具接一具倒下，很快布滿了庭院。

    將領(lǐng)聲音驚慌，沒想到這人殺得如此瘋魔：“放箭！快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