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是酒壇被丟到一旁碎裂的聲音。

    商君年忽然伸手摟住陸延的脖頸，直接吻了過來，牙關(guān)磕碰唇瓣，帶著幾分笨拙，像是在發(fā)泄，又像是在索取，到最后血腥味已經(jīng)壓過了苦澀的酒味。

    陸延怔愣一瞬便閉上了眼，他用力摟住商君年的腰身，反手關(guān)上房門，在燃盡的昏暗燭光中和對方朝著床邊跌跌撞撞走去，兩個人一起陷入了錦被中。

    商君年身上刺目的紅衫被褪了下來，下擺繡著精致細(xì)密的松柏紋路，陸延曾經(jīng)說過最喜歡這種樹，因為終年青翠，是長壽之兆。

    分隔的這一年中，商君年無時無刻不想忘記陸延，偏又活成了對方的影子，過往的回憶變成了一把尖刀，在午夜夢回時一遍又一遍刺入他的心臟。

    陸、延。

    一個他摔得粉身碎骨也沒能忘掉的名字，就連旁人漫不經(jīng)心提起，都會像山谷間回蕩的風(fēng)聲一樣呼嘯凜冽地刮過心頭，帶來割rou刮骨般的痛意。

    當(dāng)初陸延遇刺蘇醒后就性情大變，輕則鞭笞仆役，重則殺人取樂，一度陌生到讓商君年認(rèn)不出，可無論是帝君還是鶴公公，他們對此都沒有任何驚訝，仿佛陸延本就該是那樣，反倒是商君年記憶中的陸延，才是本不該出現(xiàn)的異類……

    “殿下本就是如此。”

    鶴公公一遍又一遍地說。

    不，他并非如此！

    商君年冷冷反駁，可每次換來的永遠(yuǎn)只有鶴公公毫無起伏的話：“殿下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所有人都在選擇性遺忘，只有他陷入回憶的深海中，獨自掙扎溺斃。

    回憶倏而破碎，只剩下地牢不見天日的年歲。

    商君年嘴唇顫抖，他好似很冷，又好似很害怕，唯有用那種近乎窒息的力道死死攥住陸延的肩膀，發(fā)狠似的問道：“你究竟去了哪兒？！”

    他眼眶通紅，聲音哽咽：“陸延，那一年你究竟去了哪兒？！”

    在地牢里囚禁的日日夜夜，商君年一直在反復(fù)思考一件事——

    陸延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兒？！

    魂魄若無身體寄居，只剩灰飛煙滅一條路，商君年多怕陸延的身體被孤魂野鬼所占，真正的魂魄卻飄蕩在外，或許一陣風(fēng)一道雷就會將他劈得灰飛煙滅，到那時自己就算回到巫云位極人臣又有什么樂趣？

    商君年恨到極點，甚至想一劍殺了那個惡魂，既然陸延回不來，他的身軀也不能被別人所占，可他到底是下不了手。

    他能做的只有加速仙靈的滅亡，然后將面前這個人囚禁在自己身邊，用屋子關(guān)著，用鐵鏈鎖著，一年不行就十年，直到對方變回最初的樣子，直到真正的陸延回來……

    陸延吻掉商君年眼角的淚水，溫柔撥開他凌亂的頭發(fā)，在耳畔低聲細(xì)語：“商君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一直。”

    他們共同見證了彼此最狼狽的那段時光，一起活著，又一起在漫天大火中死去。

    陸延仍不知是前世的因造就了今生的果，還是今生的果造就了前世的因，他只知道自己和面前這個人的命運(yùn)死死糾纏在一起，再難分開。

    國相府在城東，附近不遠(yuǎn)處就是神女城最大的戲樓。清早的氣溫還有些冷，丫鬟拎著一桶水給府里的紅楓、桃樹挨個澆水，只聽遠(yuǎn)處傳來戲子婉轉(zhuǎn)柔媚的唱曲聲，但因為隔的有些遠(yuǎn)，她仔細(xì)聽了片刻才聽出是什么曲子。

    哦，原來是《長生殿》。

    死生仙鬼都經(jīng)遍，直作天宮并蒂蓮。

    國相府外不知何時停了一架華貴的車馬，從上面下來一名穿藍(lán)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門口的守衛(wèi)明顯認(rèn)得他，不僅不攔，反而跪地行了一禮：“見過公子。”

    此人身份貴重，不好直呼尊稱，便只好喚“公子”了。

    趙玉嶂搖著扇子擺了擺手：“免禮，你們相爺呢，他可是一天都沒上朝了，莫不是病了不成？”

    商君年不去上朝，趙玉嶂就感覺自己的腦子沒了一半，今天朝堂上吵了個烏煙瘴氣，什么章程也沒拿出來，他干脆就微服出宮了。

    守衛(wèi)言辭模糊：“相爺在招待一位好友，恐怕不太得空?！?/br>
    “好友？”

    趙玉嶂眼皮子一跳，心想商君年平常深居簡出的能有什么好友，也就自己愿意和他玩了：“男的女的？”

    守衛(wèi)：“男。”

    趙玉嶂：“俊不俊俏？”

    守衛(wèi)：“俊俏得很?！?/br>
    “嘩！”

    趙玉嶂收起扇子，直奔后院而去，他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只想趕緊看看那名男子到底是誰：商君年啊商君年，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可算是開竅找下家了！

    商君年還在屋子里睡著，帳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遮住了外間刺目的陽光。陸延穿好衣服在院子里練了會兒劍，正準(zhǔn)備回去叫對方起來吃早膳，目光不經(jīng)意一瞥，就見趙玉嶂鬼鬼祟祟從外間的月亮門里走了進(jìn)來。

    陸延見狀反手繞了個劍花，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正打算去找趙玉嶂呢，沒想到對方自己就送上門了。

    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陡然在庭院內(nèi)響起，將趙玉嶂嚇得腳下一個趔趄：

    “許久未見，玉嶂太子仍是風(fēng)采依舊，本王還不曾恭賀你登基之喜，回頭一定把賀禮補(bǔ)上，還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