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網(wǎng)的建立比預(yù)想中更加復(fù)雜，不僅是沿途商戶的觀望態(tài)度，還涉及到存貨周轉(zhuǎn)之難、成本掌控之細(xì)，以及貨物流轉(zhuǎn)間突發(fā)事端之雜。雖有季舒兩家多年積攢的商譽為根基，然新業(yè)之初，能傾力相助者寥寥，更多人不過是持觀望之態(tài)，靜待成敗。

    “人心難測，利害難分。欲邀人同行，先要自身穩(wěn)立?！?/br>
    季珩心中明白，若欲引人入局，首當(dāng)以自家生意為范本，先行跑通江南至京城的運輸通路，將倉庫物資流轉(zhuǎn)井然有序地建立起來。一旦貨暢其流、收益可觀，那些躊躇之人自然隨之而來。

    事實上，她和季辰都已經(jīng)足夠幸運，出生在一個名揚天下的商賈之家，背靠著產(chǎn)業(yè)扎根整個江南的舒家和行跡遍布全域的季家，天然就有穩(wěn)定的資源和源源不斷的人脈，這讓他們不論做什么都有許多增益。

    打江山是不用了，可守江山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她需要盡快獲得商會的信任，也要建立自己的隊伍。

    在京期間，她一直在同商會前輩和諸位掌柜打交道。她本來就腦瓜子靈活，經(jīng)常從一些不常見的角度提供思路，也會鞭辟入里地指出沉疴舊疾，面對不懂的問題也很虛心，勤于請教，一個月下來，京城的掌柜們也都逐漸接受了這位小東家，從一開始的看熱鬧心態(tài)倒現(xiàn)在正經(jīng)將她當(dāng)作小東家，也都知道她做事是極其認(rèn)真的。

    核對第一批入庫的物件名單時，琴心敲門：“小姐，王管事到了。”

    來人是北商行的二管事王書玉，以干練聞名，和大管事陳滎同掌北商行多年，主管南方貨物的相關(guān)問題。

    不多時，院中傳來朗朗笑聲，隨即便見一人疾步而入，身著暗紅長褂，綴金絲暗紋，胸前一串翡翠瓔珞隨步伐微顫。來人步履雖疾，卻踏地沉穩(wěn)，三分干練，七分從容。

    “大小姐，數(shù)日不見，可真是念著您了。聽聞倉網(wǎng)初具雛形，今日專程來探，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盡管開口?！?/br>
    “您肯來助我，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季珩笑盈盈迎上前，親自攙扶，熱情請入堂內(nèi)，“正巧西湖春茶新至，您嘗嘗這新鮮滋味?！?/br>
    待落座閑話幾句，季珩取出一卷選品名錄，雙手奉上：“這是我擬定的第一批入庫清單，若一切順利，這些物品將為倉網(wǎng)主打之品，供江南與京城通路所需?！?/br>
    王書玉接過名錄，細(xì)細(xì)翻看，見其中囊括布匹絹絲、胭脂水粉、茶葉香料，以及諸多日用物件，大到桌椅板凳，小至鍋碗杯盞，甚至還有數(shù)件匠心獨運的江南器物?？串叄c頭贊道：“小姐選品用心，常用之物無外乎這些，按四時之需稍作調(diào)整，便是通路所需之佳品。但不知小姐可曾思慮過，若囤貨過多，銷路未及，倉庫之冗余該如何處置？此非長久之策，恐成隱憂。”

    季珩略作沉吟，道：“確實是難題，當(dāng)下所思，或可通過年終大促以減庫存，同時結(jié)合沿途各地需求，靈活調(diào)配。但這一切，尚需商鋪之間齊心協(xié)力，未知是否可行?！?/br>
    “年底促銷倒不稀奇，然跨地統(tǒng)籌，畢竟屬新試，需時日觀其效。”王書玉思忖片刻，語氣雖無甚否定，卻不失審慎。

    季珩聞言，微微一笑：“王管事所言甚是，我亦存幾分試探之意，正需向您請教?！?/br>
    王書玉放下名錄，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抬眼看向季珩，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小姐年紀(jì)雖輕，卻識大局，見微知著，當(dāng)真令人刮目相看。這些事可以試著從細(xì)微之處入手，逐步調(diào)整。倉網(wǎng)業(yè)務(wù)尚在起步階段，切勿心急，資源周轉(zhuǎn)與利潤分成都需要磨合期?！?/br>
    季珩一拱手，語氣鄭重：“多謝您提點，我定會細(xì)細(xì)揣摩。今日我還有一件不情之請——”她頓了頓，微微起身行大禮，“想請您為師，教我成事?！?/br>
    此話一出，王書玉一時愕然，連忙起身攙扶：“小姐，這話從何說起？得您信任，我自當(dāng)盡力，豈敢受此大禮！”

    季珩不為所動，神色誠懇：“王管事久經(jīng)商場，南北貨流之道熟稔于心，舒家數(shù)年間在南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皆有賴您之籌謀。我初涉此事，眼界淺薄，尚需向您多多學(xué)習(xí)，若您不嫌棄，請允我以弟子之禮相待。”

    王書玉撫掌嘆笑，眼中滿是感慨：“小姐如此謙遜，我又怎敢辭。既如此，日后但有疑難，我必盡心相助，至于師徒之禮，實在是折煞我了?！?/br>
    “受得起，受得起。珩兒日后便稱您一聲‘老師’，還請多多賜教?！奔剧駵\笑，眉眼間盡是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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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王管事，季珩伸了個懶腰，帶著琴心漫步至花園。早春時節(jié)，滿庭花影婆娑，紫藤隨風(fēng)搖曳，淺紫的花瓣輕揚落地。她捏起一片花瓣，隨手?jǐn)S向琴心，笑道：“趁今日晴好，散散心罷。養(yǎng)好身子后，我們便要下江南了。”

    琴心微笑著應(yīng)到：“放心吧，東西我都備著呢?！?/br>
    “此次與上回不同，”季珩悠然說道，步履緩緩，“等出了青林縣，我們便要與三哥的隊伍分道揚鑣了。從那時起，這沿途的每一座倉庫，便都是我們的戰(zhàn)場?！?/br>
    琴心蹙眉：“小姐厲害我是知道的，這下又有了王管事做老師，定能叫那些人信服。只是我有些犯愁，這天大的事就兩個人擔(dān)著，怎么能忙得過來?！?/br>
    季珩聽了，忍俊不禁：“傻琴心，不是還有你么？”

    琴心怔住，抬手指著自己：“我？”

    季珩莞爾點頭：“你自小伴我長大，我做的事哪次少了你？你雖話不多，可每每聊到做生意眼睛都是亮的，偶有發(fā)言也見解入微，靈得很。如今不上場，更待何時？”

    琴心聞言，急忙低下頭，語氣有些慌亂：“小姐，我……我是愿意伺候您一輩子的，只是……”她頓了頓，眼里浮現(xiàn)一絲猶豫，“只是……跟著您久了，倒也生了些非分之想?！?/br>
    季珩微微一愣，隨即扶住她的肩膀，認(rèn)真地注視她：“怎么能叫非分之想？我從不把你當(dāng)做單純的侍婢。你我一同長大，情如姐妹，你聰慧過人，若我能成事，怎能少了你的助力？”

    琴心聽到這番話，眼眶微紅，嘴唇輕顫：“小姐……多謝您看重，只是我……”

    季珩見狀，打趣地笑了：“怎的，莫非你真想一輩子做個丫鬟不成？”

    琴心連忙搖頭：“我……不，不敢奢想……”

    季珩卻正色道：“這不是奢想，而是你的未來。你陪我長大，做什么都與我一起，你的聰慧，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早就將你當(dāng)作親meimei，希望你也能活得更加快活。琴心，我想你做你真正想做的事?！?/br>
    琴心雙眼含淚，重重點頭，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小姐...”

    一切盡在不言中，季珩會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突然想起什么，笑意更濃：“當(dāng)然了，有不懂的地方，還可以去問問羅奇嘛?！?/br>
    琴心聞言，羞得滿臉通紅，急忙背過身去：“小姐又拿我取笑！”

    紫藤花輕揚飄落，簇?fù)碇齻兊男β暎瑸⒘艘坏卮阂狻?/br>
    季珩繞到琴心身前，俯身從下看她，語氣忽然柔和下來：“琴心，等我們從江南回來，我定會讓羅奇那小子三書六禮上門來，為你辦一場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婚禮?！?/br>
    琴心怔住，隨后眼淚奪眶而出：“小姐……”

    家奴命運通常由主家決定，婚姻嫁娶大多是到了年紀(jì)草草配對了事。與羅奇兩情相悅已是十分幸運，她從未奢望過自己會有正式的婚禮，更何況，是在如今的季府。

    大成的女子，十二歲起便會親手繡嫁衣，盼著有朝一日披上心血織就的紅衣，嫁給心愛之人。

    幾日前，她收拾倉庫時，無意間翻出了小姐的那件嫁衣。

    那嫁衣以往總是放在床頭，小姐閑暇之時就會繡上幾針，金絲繡就并蒂蓮，點綴瑩潤珠玉，清雅不失莊重。如今它卻被壓在箱底，蒙了灰塵，像是被棄之不用的舊物。

    琴心明白，那是小姐自從與二少爺發(fā)生關(guān)系后，選擇封存的心意，兄妹luanlun能不惹閑話已經(jīng)是菩薩保佑，正大光明的婚禮自然成了最大的奢望。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尋常女子的婚嫁之事，連道聽途說的嫁娶八卦都不與她提，生怕惹季珩傷懷。

    可如今，小姐不僅承認(rèn)了她的感情，還親口允諾為她籌備婚禮。

    琴心再也忍不住，撲進(jìn)季珩懷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季珩伸手輕拍她的背，語帶笑意：“好了好了，怎么還哭了？都大姑娘了。”

    琴心卻抱得更緊，想要把這份溫暖刻進(jìn)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