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后的寢殿是我親自監(jiān)繕題名的未央宮。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我記得我親手給牌匾題字的時候,故意在“央”字后首點了一筆。 當時顧行秋眉頭皺的死緊,幾乎霎時就要開口彈劾皇帝不成體統(tǒng)。 我便在他之前截了他的話頭:“昔日主巫扮云中神君盤旋祈煜,主巫清潔芬芳,更兼舞姿美好,使得神靈歡喜,云中君親自降臨,觀之不忍離去。朕看了皇后,便覺歡喜,往后自然夜夜流連未央,同治天下,便記下朕心,攝政王覺得如何?” 攝政王當時便又甩袖走了。 我沒有再想。 驚覺自己這是又想起顧行秋來。 只是那位皇后卻無辜,于是婚前某日,我輕叩那女子房門,想詢詢她的意愿。 聽小覃子說她貌若無鹽類同母豬的時候,我總覺得言官筆下無德,把人家好好一個女子說成這副模樣。 只是會面之后,我卻覺得,當時那些言官,分明筆下留情了些。 難怪我要娶她,整個朝廷都在為我嚎喪。 此女...... 我以手扶額,仍未忘記那日的沖擊。 罷了。 不說也罷。 車馬跌跌撞撞數(shù)日,總算到了永州。 人多眼雜,我身邊便只跟了薛奇正一人。 一路上,倒是災民流竄。衣衫襤褸,面容憔悴者比比皆是,多半是受水患所害的百姓,也有流連此地半生的乞者。 我又拿出幾枚銅板偷遞給一位老者,看著他感激地朝我拜了一拜,拉著衣不蔽體的孫兒遠走。 便見薛奇正那小子熱血沸騰地沖了過去,一臉的義憤填膺心系天下,掏出幾枚沉甸甸的銀錠,不顧老者驚訝的眼神,硬是要塞給那衣衫襤褸的孩子。 我阻止不及,心中暗道不好,這等慷慨解囊的舉動雖出自好心,卻難免惹來禍端。 果不其然,就在薛奇正將銀錠塞進孩子懷中的一剎那,四周那些早已饑腸轆轆、眼神中透露著貪婪與絕望的乞丐和流民像是嗅到了血腥的狼群,紛紛撲了上來。 他們的動作迅猛而狠厲,哪里是尋常乞討時的卑微模樣,分明是一群餓極了眼的豺狼。 我心下猛地一沉,急忙邁步想要上前,卻已來不及。 薛奇正雖然身手不凡,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流民人海,也顯得力不從心。 他被眾人一擁而上,撂倒在地,塵土飛揚中,我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這小子,怕是在都城慣了,頭次見到這些人心險惡。 那些乞丐和流民爭先恐后,生怕晚了見不著錢兩,更有甚者見沒搶到銀子,便氣急敗壞,接連圍毆起老者來,仿佛所有的怨氣都要在這一刻宣泄而出。 老者護著孫子,被推搡倒地,而那孩子則被甩開,哭泣著呼喚祖父。 薛奇正睚眥欲裂,又沖了上去,眼中噴火,怒聲喝道:“爾等無賴,竟敢如此!” 無濟于事,混亂中銀錠被人搶光,眾人見薛奇正又撲了上來,便又朝著這位衣冠整齊的公子哥下起了手。 眼見局勢危急,我觀察四周,下一秒迅速掏出一把銀子,運足力氣朝遠處扔去。 銀光在空中劃過一道亮麗的弧線,掉落在人群的另一端。 銀錠落地的聲音遠遠沒有人群的哄鬧來的大,可那群人卻就是詭異地不約而同住了手,敏銳地看向遠處泛著銀光的錢兩。 貪婪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眾人如同餓狼看見羔羊一般,紛紛放棄了眼前的薛奇正,蜂擁而至,向那著閃光奔去。 趁著混亂,我眼疾手快地抱起還在哭泣的孩子,示意還怔愣不已的薛奇正快走。 我們四人踉蹌著穿過人群,來到方才我看到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后。 老者驚魂未定,緊緊抱著孫子,連聲道謝:“多謝兩位少俠相救,多謝兩位少俠相救!老朽沒齒難忘、沒齒難忘啊......” 薛奇正臉色蒼白,靠在草堆上,沒有說話。 我擺了擺手,“老人家,我們二人前往永州投親去,您是往永州來的?” 老人家面色驚恐,聽到永州二字后更是周身劇烈顫抖,顯然是回憶起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 他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懼,連連擺手: “不、不,二位恩人,你們千萬不要去永州!那已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如今是人間煉獄!” 我和薛奇正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驚。 “老人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如此說?” 老者顫巍巍地說: “永州如今已經(jīng)變了天,堤壩毀了!什么都沒了!是官府干的好事!他們橫行霸道,壯丁皆被官府抓了去,不知要干什么,我的......我的兒子也被抓了,兒媳婦被......被他們......”老人混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濃烈的悲痛與絕望。 我聽明白了,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個永州,恐怕要比我們想象的水深得多。 “老人家,辛苦了,”我輕聲安慰道,“您往東走,百米外一個巷子里,您帶著這個令牌,喊上三聲宮二,他會幫你的?!?/br> “恩人......” “老人家,為了孩子,拿著吧?!?/br> 老者聽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送走了這一對爺孫,我便回了巷子,看見薛奇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沉默的拍打著身上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