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墻角，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目光在看到我時閃過一絲明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

    我緩緩推開面前沉重的鐵門，門扉上的銹跡斑斑，吱呀作響。一股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夾雜著霉味和腐朽的氣息。

    牢房里光線昏暗，只有一束微弱的陽光從高處的小窗透進來，落在李玉山的身上。

    “李玉山。”我輕聲喚道。

    他緩緩抬眼，那雙曾經(jīng)充滿精神的眼睛如今卻顯得黯淡無光，鬢角已有些斑白。

    “陛下來了?！彼曇羯硢。路鹨呀?jīng)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一般，

    我看的眼疼，揮了揮手道：“下去吧?！?/br>
    獄卒利索地退下。

    我皺起眉頭：“你這也太過了點兒?！?/br>
    李玉山探頭望了望牢獄外，捂嘴咳了咳：“老臣自然兢兢業(yè)業(yè)?！?/br>
    我上前，看見面前臟污的稻草，十分嫌棄：“大人真是鞠躬盡瘁?！?/br>
    我早就吩咐人給他換個好點兒的牢房，誰知李玉山竟不愿，還呆在這兒和耗子做伴。

    李玉山躺著沖我拱拱手，打開食盒，看見有酒，眼睛一亮，立馬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怎么是水?！?/br>
    “有水就不錯了，”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伸手取出幾盤小菜擺好，“李大人如今可是罪臣，再來十條命都不夠砍的，知足吧。”

    李玉山拿過木箸，正要伸手卻又頓了頓：“陛下......沒毒吧？”

    我斜睨他一眼，沒說話。

    李玉山呵呵一笑：“臣多嘴，多謝陛下?！?/br>
    他嘗了一口桂花魚翅，感慨道“想當年我給牢里送飯的時候，最愛下毒在這魚翅里了?！?/br>
    “......嗯?！?nbsp;我應(yīng)道。

    “陛下有所不知啊，那些人，死前多多少少有所預(yù)感，知道牢里的酒不能喝，卻沒幾個人不嘗一口這魚翅。”

    “這東西難得啊，” 李玉山又伸箸夾起一塊，卻沒有吃，而是舉高在光下細細地看，“窮苦之家，寒窗十年，鑿壁偷光，頭懸梁錐刺股的，哪一個不是為了這一口？”

    “那些富甲一方的罪臣，死前也會想著，得再嘗一嘗這魚翅，這不，百試百靈，一嘗啊，命就搭在這兒了?！?/br>
    我默不作聲，從懷里掏出酒壺喝了一口。

    李玉山瞅見我中飽私囊，突然一笑，又看向虛空，道：

    “陛下啊，老臣那徒弟，一生從沒食過魚翅，哪怕最后老臣親自給他送去，也只是嘗了一道清粥啊。”

    “倘若他一直偽善呢？” 我開口道。

    李玉山渾身一震，徹底愣住了。

    “你的印只有他能拿到，你平日里寫字慣常最后一撇偏長，內(nèi)斂中鋒，更習慣收筆壓墨回流，這點兒尋常人不易察覺，也不擅模仿，能栩栩如生復刻的，只有你那徒弟。”

    “朕昔日為磨練其心志，封他為綏武知府，是朕錯了?！?/br>
    “不......不，”李玉山抖著手，已顫顫巍巍，夾不起菜來，“陛下沒錯，是辰逸，品虧質(zhì)劣，不堪大任......”

    “大人可在心疼？”

    李玉山抬眼看我，眸內(nèi)一片混濁，悲愴非常。

    我咽下話頭，突然不想開口了。

    沉默良久。

    李玉山突然拿起木箸，一塊一塊的，將那盤魚翅一點點吃凈。最后竟然連湯汁都沒有放過，干脆把木箸一扔，雙手捧起盤子，絲毫不顧忌地舔了起來：

    “哈哈哈......好吃！好吃啊......”

    “朕可以不殺他?！?/br>
    李玉山的笑聲戛然而止。

    最后竟有些小心翼翼地詢問：“果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他一喜，當即把盤子一扔，朝我一跪：“陛下圣......”

    “不過?！?nbsp;我打斷他，勾唇一笑。

    李玉山一愣，隨即還是俯首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臣曉得，多謝陛下?！?/br>
    “大人誤會了，”我把他扶起來，道，“三日為期。”

    我看著李玉山錯愕不解的眼神，繼續(xù)道：

    “明日早朝，朕會治你死罪，暴尸三日，三日后午時問斬。且同時赦他無罪，若是他越辰逸為了你來找我認罪，他便可逃一死，若沒有......”

    我看向他，似笑非笑：“沒有的話，你師徒二人，便做伴黃泉吧。”

    李玉山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止住了。

    最后也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

    我出了牢房，心下卻愈發(fā)沉重起來。

    顧行秋倒是真的一直在外候著我，見我出來，便迎上來：“怎么這么久。”

    我心下懨懨，淡淡道：“有些事情，總要說清楚?！?/br>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天暖了，平谷那邊送來了早春桃，陛下嘗嘗吧?！?/br>
    “這個時節(jié)，便有桃子了？” 我有些驚訝。

    顧行秋笑：“嗯，果農(nóng)費了好一番功夫，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陛下可要嘗嘗？”

    我點頭。

    顧行秋便大膽地令我周圍人退去，在無人的道上拉住我的手。

    我心里略驚，掙了掙沒掙開，便也隨他去了。

    只是看向周圍滿眼舊景，仍是不甚痛快。

    “當年......”

    我開口，卻又沒說下去。

    顧行秋又近了我些，似乎在認真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