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名：云崖不落花與雪

    作者：十四郎

    文案：

    肅霜的小半輩子多災(zāi)多難，小犬妖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幸運邂逅。

    她打呵欠，他遞枕頭；她眼瞎，他領(lǐng)路；她擋著臉，他不問為什么。

    她故意刁難他，要冬天的花，夏天的雪，他為她喚來飛雪漫天，榴花似火。

    小犬妖死的時候，血染紅她的額頭，她終于視界清明，望見生平所見第一雙眼。

    *

    許多年以后，肅霜遇見一雙相似的眼。

    她打呵欠，他無視；她誘惑他，他無視；她想跟他春風(fēng)一度，他還是無視。

    淺薄的風(fēng)花雪月還未體驗到，他又把她捆進(jìn)了天牢。

    犬和瘋?cè)畢^(qū)別很大，這糟心的替身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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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神話系統(tǒng)非常駁雜，因此小說背景設(shè)置各取一點，引用典故會在每章作者有話說里放。

    2022.3.18開始連載。

    內(nèi)容標(biāo)簽： 虐文 因緣邂逅 陰差陽錯 正劇

    主角：肅霜（吉燈） ┃ 配角：祝玄，季疆，盒蓋，池瀅，儀光，源明，歸柳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一場淺薄的風(fēng)花雪月

    立意：戰(zhàn)勝陳年心病

    上部： 半邊明鏡遇今生

    第1章 余處幽篁兮

    黃昏時分，霞云如火。

    艷麗的霞光透過窗楹，穿過重重薄紗帳，照亮了帳內(nèi)猶在昏睡的瘦弱身影。

    此時的吉燈正在做一個美夢。

    夢里的她終于能幻化吉光神獸之軀，在云中風(fēng)馳電掣，無拘無束地奔跑著。

    天界的吉光一族向來以華美與迅疾而聞名，更有“吉光片羽”四字映襯他們的珍稀，可吉燈自出生后便孱弱異常，不要說幻化神獸之軀，連眼睛都是瞎的。

    但這個夢太真實，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拂過來，前所未有自由而美妙的體驗讓她開懷大笑。風(fēng)送來父親溫和的聲音，叫她跑慢些，云藏著母親爽朗的笑聲，問她累不累。

    她不想慢，也一點都不累，她想就這么奔跑下去，把心底藏著的所有恣意統(tǒng)統(tǒng)放縱出來。

    很快便有細(xì)碎的低語聲將她從美夢里拽出，吉燈閉目聽了好一會兒，才喚道：“靈雨，你在說話？”

    她聲音沙啞，帶著朦朧的鼻音。

    靈雨一路小跑過來：“少君醒了？”

    “我已經(jīng)不是少君了，”吉燈提醒她，“直接喚我神女就好，這里可不是幽篁谷，叫錯了給你自己找麻煩?！?/br>
    靈雨勉強笑了笑：“婢子只是喊慣了?！?/br>
    見吉燈坐起身，她急忙攙扶，入手只覺那雙肩膀瘦如紙薄，仿佛用些力便能搓碎。

    她放輕動作，細(xì)細(xì)打量吉燈的臉。

    順著她的左邊耳下到右邊眼下，是密密麻麻的漆黑瘴氣斑點，不被瘴氣遮蓋的地方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兩只眼珠更是枯槁無光。

    “少君……神女的瘴氣斑又淡了許多，”靈雨違心地說著，“您睡了一天，臉色果然比先前好些。”

    吉燈露出一抹笑：“我也覺得爽利，還做了個美夢，一定是好兆頭。對了，你方才是和誰說話？”

    靈雨頓了頓：“是夫人遣了女仙們來看您?！?/br>
    吉燈趕緊掀開紗被：“你怎么不叫醒我？”

    靈雨默默攙扶她起身走去梳妝臺前，她實在不知如何與少君訴說當(dāng)下的局面，糾結(jié)中，心內(nèi)不由酸楚異常——明明是父母輩造的孽，惡果偏偏讓無辜的少君來承擔(dān)。

    少君父母的婚事也曾是兩族翹首期盼的好姻緣，幽昌一族的公主美艷絕倫，吉光一族的帝君器宇不凡，誰也沒想到，婚前他們?nèi)缒z似漆，婚后卻三天兩頭地吵，直至夫人有了身孕，禍?zhǔn)聟s來了。

    夫人風(fēng)流且熱情，裙下之臣多得數(shù)不清，里面有個特別不擇手段的，想用下界吞火澤的魔瘴之氣為她落胎，最后胎是沒落掉，少君卻為瘴氣所染，出生后半個身體都生了瘴氣斑，雙目枯槁，羸弱不堪，至今連神獸之軀也幻化不了。

    為著此事，吉光帝君親自手刃狂徒，從此與夫人反目，少君也早早被他打發(fā)到幽篁谷，眼不見為凈。

    倘若一直在幽篁谷里與世隔絕地住著，也算順?biāo)欤幌脒@些年帝君重新娶妻生子，想起幽篁谷清氣濃郁，是塊難得的寶地，他便有心讓新生兒住進(jìn)去。

    帝君因著厭惡夫人，向來對少君也十分不喜，更不喜她的孱弱無能，如今有新兒在懷，便恨不得洗刷污垢一般，索性大筆一揮，將吉燈少君從吉光一族除名，她就這么被趕出了幽篁谷。

    夫人以為帝君又是借少君向她發(fā)難，一開始怎樣也不肯收留，直到昨日她才突然松口，把少君接進(jìn)了自己的紫府洞天。

    靈雨本以為日子會恢復(fù)往昔的平靜，然而……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陣曲聲，吉燈奇道：“母親請了樂伶官？是在辦酒宴？”

    她頭一天來，還想著能和母親多說會兒話，不想熱愛各種宴會的母親今天也不得閑。

    很快，又有質(zhì)樸歌聲響起，從“七月流火”唱到“九月肅霜”，吉燈合目聽了半晌，問：“那是什么曲子？我從沒聽過?！?/br>
    靈雨急于找新話題似的，笑道：“那可是新奇玩意，曾經(jīng)媧皇說：天有神，地也該有生靈。她以泥土仿著諸神的模樣造了人出來，叫他們在地上繁衍生息，誰想凡人們不單模樣像諸神，漸漸連脾性也像了，如今連詞曲這些風(fēng)雅物事都會了呢！婢子聽說，夫人是特特請來西王母的伶官們彈奏這些凡人歌，因兩樣都是那有蟜氏神君喜……”

    她倏地咬住嘴唇，只盼少君沒有聽出什么。

    吉燈緩緩睜開雙眼，自知事起，她的視界里就只有一團(tuán)團(tuán)模糊陰影，近百年來稍好些，能勉強看出個陰影輪廓，通過氣息與輪廓辨別外界。

    對面的陰影正是靈雨，她垂著腦袋，心事重重的模樣。

    吉燈低聲道：“靈雨，我沒事?！?/br>
    原來她已察覺了？也是，少君其實出乎意料地敏銳聰明，怎可能察覺不到？靈雨竭力忍住淚。

    自來了夫人的洞天，少君一直在昏睡，靈雨不知托此處的女仙們傳了多少次話，想叫夫人來看看，卻始終不見她，方才是女仙們被她弄煩了，才透露些許真相。

    夫人最近正熱烈追求天帝的妻弟，有蟜氏的成饒神君，此番設(shè)宴正是想討他歡喜。

    靈雨真想讓少君別去，她哪里吃得消酒宴的喧囂？可她不去又能去哪里呢？

    吉燈蒼白的嘴唇彎了彎：“你還擔(dān)心我離開幽篁谷要大病一場呢，我現(xiàn)在倒比以前好些，可見每日修行有用。別擔(dān)心，什么都會好起來的，我們走吧，別讓母親等太久。”

    殿外突然傳來個粗魯?shù)穆曇簦骸凹獰羯倬?，您醒了沒？宴席已過半，夫人特遣我等前來相迎?！?/br>
    有數(shù)個眼生的侍從闖入殿內(nèi)，毫不客氣扯開紗帳沖到吉燈面前，將試圖攔阻的靈雨一把推開，又道：“夫人有請，少君請隨我們來?！?/br>
    吉燈被半強迫地拽出寢殿推上車輦，最輕緩的動作都會叫她喘不上氣，何況他們?nèi)绱舜拄敚挥X腦中嗡嗡亂響，俯在軟墊上動也不能動。

    不過片刻，車輦落地，侍從們又捉小雞一般將她提下車，甫一開口卻是笑盈盈地：“太子殿下，吉燈少君來了?！?/br>
    吉燈哪里能站得住，軟綿綿地摔在地上，撐開雙眼只望見一團(tuán)團(tuán)烏云般的陌生輪廓。

    有個稚嫩的童聲不滿地響起：“她就是吉光神獸？怎么病懨懨地？她臉上黑漆漆的是什么？好惡心！”

    侍從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位吉燈前少君出生前為吞火澤的瘴氣所染……”

    忽然又有個女童湊近了來看吉燈：“她真是疾若閃電的吉光？那她拉車豈不是快極了？”

    太子拍手道：“對！小舅舅說吉光神獸疾馳起來，天上地下沒有能追過的！就讓她拉車！喂！你快變成吉光！”

    說著他便用力在吉燈的小腿上踢了一腳。

    幾個侍從哎喲喲地嘆氣：“殿下慢來！這里不是天宮，您可別……”

    太子大為不滿：“是小舅舅說這里能看到吉光神獸本宮才來的！哼！以后上至九霄天，下至幽冥黃泉，萬千眾生都?xì)w本宮管！看個吉光怎么了？你再不變成吉光，本宮把你頭發(fā)都拔了！”

    他一把抓住吉燈的發(fā)頂，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發(fā)髻上挽好的玉珠一顆顆散落在地。

    天界太子年紀(jì)小，一向被寵得任性，先前與那青鸞族公主嘀咕了好半天，非說要看看吉燈少君，侍從們揣度著，反正那少君也只是個前少君，爹不疼娘不愛，得罪便得罪了，他們有心討好太子，這才把個病懨懨的吉燈帶來。

    不承想太子卻踢打折辱人家，此事傳到天帝與帝后耳中，他們必然惱火，太子是成饒神君偷偷帶出來的，神君被訓(xùn)斥，到時還不是拿他們這些倒霉侍從虐打出氣。

    侍從們手忙腳亂地勸阻，偏生那青鸞族公主還要火上澆油：“我聽爹爹說，不聽話的天馬須得狠狠扎幾刀，見了血知道疼才會聽話。”

    太子果然拔出匕首，一刀扎進(jìn)吉燈的左腿。

    這下可鬧大了！侍從們連連催促：“殿下好生魯莽！快！先離開這里！”

    吉燈只覺腿上突然一涼，很快又變得guntang，有什么東西汩汩流出，將裙擺染得粘而重。

    血腥味縈繞，是她的血。

    刺傷她？為什么？

    吉燈頹然無力地用額頭抵著泥地，怎樣也起不來。

    耳朵里突然多了許多聲音，有侍從們催促的聲音，有太子和公主倔強嘴硬的聲音，可這些都不如遠(yuǎn)處那凡人歌清晰，里面混雜著母親的笑聲，甜蜜勾人。

    母親不是在對她笑。

    傷口突然蝕骨燒心般痛起來，吉燈用盡所有氣力把眼睛睜大，想看清視界里那些模糊的陰影輪廓。

    看見了，那個刺傷她的陰影，被好些陰影護(hù)在后頭，眼看便要溜走。

    耳朵里仿佛有雷聲風(fēng)聲齊齊鳴動，一段段在腦海炸開，吉燈全身的血都燒起來了。

    風(fēng)云突然拔地而起，狂風(fēng)裹著一頭獸落在車輦旁。

    它瘦得可怕，背上骨頭一塊塊凸出來，可它的皮毛又是那樣華美，豐盈散逸，若星光，若霞光，竟說不出到底何種顏色，只一眼便再移不開目光。

    太子驚喜極了：“吉光神獸！你們快抓住她！”

    話音剛落，便見神獸纖長的脖子高高仰起，兩只前蹄也高高揚起——快，一切都快到反應(yīng)不過來，太子慘叫一聲，在地上滾了老遠(yuǎn)，鮮血從口鼻中濺出，染紅了他的衣裳。

    *

    吉燈昏昏沉沉又做了許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