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與雪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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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灰霧一點點翻卷成紫黑雷云,雷鳴聲隱隱,這是云崖給擅闖者的警告。 犬妖緩緩轉(zhuǎn)過身,胸膛里靜靜流淌著前所未有的寧靜澄澈,一步步迎向漸漸密集的雷光。 永恒的安寧與平靜就在前方,他要迎接屬于他的結(jié)局。 “蠢狗又在找死!” 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帶著點兒朦朧的鼻音,一點點沙啞,下一刻,一只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十分不客氣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犬妖猶帶一絲剛剛夢醒的迷惘,低頭默然望過去,入目是似熟悉似陌生的一張臉,長眉婉轉(zhuǎn),鼻翼如玉,朱唇開合翕動,說話間露出里面珍珠一般的牙。 ……好像少了些什么。 犬妖的視線落在她雙眼間,他就是覺得那里應(yīng)該有一幅細(xì)密的銀流蘇,每當(dāng)她動起來,銀流蘇便也跟著動,襯得她鼻梁上一顆小痣格外鮮活。 念頭一起,一股深刻的悲傷油然而生,他甚至分不清緣故。 “還發(fā)呆!” 肅霜簡直恨鐵不成鋼,眼見四周雷云越來越密,電光開始閃爍,這要被劈中一下,搞不好一起死在這里。 她拽過犬妖的袖子急急避開一道電光,縱身往兩人rou身安置處狂奔。 “沒用的臭狗!不用你拿什么九幽黃泉水了!”她一面跑一面還是沒忍住開罵,“剛才為了追你,我直接掉云崖川里了!你呢?你還在這邊發(fā)呆找死等雷劈!還得我來救你!我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 一語未了,犬妖忽地停下腳步,不管怎么拽他都不走。 “……抱歉?!比偷烷_口,“我不……” “先回rou身!”眼看雷光越來越密,肅霜真急了,“快點!” 她好不容易從冰寒徹骨的云崖川里脫身,好不容易穿過雷云,離魂后又好不容易才在漫天灰霧的云崖上找到這只菜狗,他就是想死也得出去再自己死! 犬妖只淡淡搖了搖頭,抬眼望著濃厚的雷云,他的結(jié)局就在這里了,誰也不能改變結(jié)局,誰都不行。 雷光閃爍,他遍布傷疤的臉忽明忽暗,肅霜回頭怒視,恍惚間卻突然怔忡。 有零星畫面細(xì)碎地掠過眼前,依稀是一張同樣遍布傷疤的臉,同樣墨線般劃去眼尾的睫毛,但臉上是血淋淋的,睫毛也是血淋淋的。 不爭氣的心臟瘋狂亂跳起來,肅霜抿緊嘴唇,驟然背過身去。 “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彼壅⒅炻氐睦坠猓啊@次我一定要救你?!?/br> 這次一定要救?為什么會這樣說?犬妖不知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像是從神魂最深處噴涌出來的不甘,執(zhí)拗,不能放——她一定要救下他。 肅霜不由分說握緊犬妖的手腕,神力全力運轉(zhuǎn)起來,四下里灰霧一下變作不規(guī)則滑動的線,目睫交錯的一瞬,兩人已無傷無礙穿過所有電光。 如果她還能是吉光神獸,一定可以更快,快到這生死混沌的云崖也困不住他們,快到……將窮追不舍的神兵寶劍遠(yuǎn)遠(yuǎn)丟在天邊,再沒有血淋淋的臉和那雙睫毛…… 灰霧變得濃厚起來,肅霜一頭扎進(jìn)去,仿佛投身進(jìn)一團(tuán)綿軟的被褥,終于掙脫開時,前塵過往盡數(shù)呈現(xiàn)眼前。 腦海里像是突然多了一座小小的花園,踏過木橋,橋下綠水幽幽,藏著她過往無聲的死水孤寂。 吉燈一直在努力活著,努力為自己斑駁破碎的生涯拼湊出些許小小樂趣??墒?,太孤單了,雙目望不見無邊黑暗的盡頭,風(fēng)雪從未停歇,與盒蓋的百年相伴也只是一盞小小火苗的短暫邂逅,而盒蓋離開了她。 東邊的涼亭藏著屬于她那些短暫的和風(fēng)麗日。 后來吉燈遇見了犬妖,他弱弱的,妖力淺薄,一派天真,常常做一些叫她看不懂的事,比如明明打不過其他妖,偏偏就是不讓;再比如明明天天往洞天跑,卻以為她不知道。 這樣其實也挺好,等不來盒蓋,來了個弱弱的小犬妖,吉燈從此每天黃昏都去洞天門口晃一圈,再后來變成逗犬妖開口說話,再再后來,犬妖天天陪著她,做她的眼睛,給她說許多下界的風(fēng)景與趣事。 雖然眼睛看不見,可吉燈知道了陽光落在頭頂會是怎樣暖洋洋的色澤,知道了春風(fēng)拂過大地時,翠綠色是怎樣生機勃勃。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她建了一座小屋,屬于她和犬妖,只有這里明亮而溫暖,五彩斑斕,閃閃發(fā)光。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西邊種著幾畦辛夷玉蘭,正是開花時節(jié),滿目玉白溫紫,甚是熱鬧,那里是藏著……藏著…… 肅霜猶豫著停下腳步,沒有過去,耳邊忽然響起犬妖的聲音:“我跟你說,咱們往西一直走,就會走到一個叫云崖的地方,聽說那里風(fēng)景綺麗,滿目云海,就算站空了也不會掉下去,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就去云崖,晚上睡云里,白天一睜眼就是日出,一定很好看。” “滿目云海豈不是有些單調(diào)?”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沒有險峻山石嗎?花花草草總該有吧?” “就是這樣空曠通透才別有味道,又有山又有樹,那可不稀罕了?!?/br> 一直做睜眼瞎的肅霜信口胡謅自己的離奇腦洞:“我覺得還是得有花樹,要鮮紅的……嗯,鮮紅的榴花生在云海里,天上還下著白雪。我們一邊看日出云海,一邊賞花賞雪,那才是真稀罕。” 犬妖“噗”一下笑起來,莫名帶著些寵溺:“你真是啥也不知道,榴花夏天開,白雪冬天下,怎可能湊在一處?再說了,哪有又要日出又要下雪的奢求?” 肅霜逗趣似的非要刁難他:“哪有不可能?我就要它們湊一塊兒,你看著辦?!?/br> 一派天真的犬妖終于抱怨起來:“這是什么刁鉆古怪的要求?冬天的花好找,夏天哪兒來的雪?不然從凡人的地下冰窟里偷幾塊冰?” “我說的才不是冬天開的花,我是要冬天開不出的花開在夏天的冰天雪地里,做不到你以后可別胡吹自己妖力強橫了!” “呵,我就是弄出來,你看得到么?” “那你就別管了,有本事變出來再說?!?/br> “好,我弄出來了,看吧?!?/br> 肅霜驟然睜開眼,觸目所及只有無窮無盡的灰霧,鮮紅的石榴樹生在灰霧中心,一大片一大片,像血一樣,茫茫白雪自虛空墜落,搓綿扯絮,與血紅的花朵相互映襯。 原來是這樣,她看到了。 她怔怔地,莫名從喉嚨里發(fā)出聲低笑,抬腳朝前走了兩步,伸手去接那榴花與白雪,花瓣雪片落在掌心,變得guntang而粘稠——是血,新鮮的汩汩而出的妖血。 肅霜猛然甩手,四周的花與雪忽然盡數(shù)消失,只剩滿目辛夷玉蘭開得燦爛,依然是鮮紅與雪白交織,斑斑點點的妖血濺射在玉蘭花上,像下雨一樣地落,落在她頭發(fā)上,衣服上,手上,臉上,眼睛里。 犬妖的喘息聲捶進(jìn)耳朵:“……讓我看看你?!?/br> 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自心口迅速蔓延,肅霜捂住胸膛,整個身體像是又一次被拋進(jìn)障火,每一處都在燒,每一處都痛得她撕心裂肺。 近了,那窮追不舍的神兵寶劍又近了,它呼嘯起來如龍吟,飛舞起來像不可捉摸的金龍,它馬上就會咆哮著撲過來,在她面前,把犬妖撕扯成碎片,灰飛煙滅,片魂不留。 眼前濃厚的灰霧忽然間淡了無數(shù),肅霜剛邁出一步,又像是踩空,重重跌下去,仿佛從幻夢中驚醒,諸般感官都回到了身上,她感到身上濕漉漉地,衣服仍浸透九幽黃泉水,灰霧切割而過,凍得她渾身發(fā)抖。 ——是回到rou身了? 肅霜遲疑地起身,便聽犬妖低沉的聲音在背后說道:“原來……真不是夢。” 肅霜急急轉(zhuǎn)身,對上他的雙眼,與記憶中一無二樣的臉,只是眼神截然不同。 犬妖也回歸了rou身,靜靜站在不遠(yuǎn)處,定定看著她,像看著一幅陳舊的畫,顯得一種異樣的平靜,目中偶有傷感情緒,也不過一閃而逝,很快又歸于無波。 “無論這里是什么地方,夢已結(jié)束?!比穆暰€也異常平靜,“你我的過往都已結(jié)束,不過是一段陳年舊夢,忘了吧。” 肅霜愣愣盯著他,像是不認(rèn)識。 犬妖抬起手,下一刻灰霧中又有一片片殷紅血漬般的石榴花樹綻放而起,紛紛揚揚的白雪自半空徐徐而落。 他仰頭看著虛幻的花與雪,輕聲道:“這里就是云崖,云崖何來花與雪?幻夢罷了?!?/br> 手臂一揮,榴花與白雪皆化作光點消散,他轉(zhuǎn)身走了幾步,聲音又變得冷凝:“忘了吧。你最好快走,不然要被牽連?!?/br> 他的結(jié)局馬上就要來了。 兇悍的龍吟聲自天頂傳來,快得驚人,剎那間破開茫?;异F,穿過電閃雷鳴,來到近前。 滿目金光,龍淵化作一條矯健金龍,倏地停在身前三尺處。 犬妖抬起眼,與金龍四目相對。 來,殺了他,從此便是永恒的安寧。 可金龍沒有動,它毫無感情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忽然開口說了話,竟是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且虛無:“還不行?!?/br> ……什么還不行? 犬妖微微一愣,下一刻,一只手又一次伸過來拽住了自己的手腕。 放手——他的話沒能說出口,身體突然被風(fēng)一把捧起,旋即落在一只華美的神獸背上。 神獸生得極纖細(xì)靈巧,可它的皮毛又是那樣華美,豐盈散逸,若星光,若霞光,竟說不出到底何種顏色,只一眼便再移不開目光。 吉光神獸,天上地下最迅捷,風(fēng)與雷電都追不上的神獸。 犬妖又是一愣,只覺袖子被吉光神獸咬在嘴里,四周的灰霧再一次變成不規(guī)則的線,神獸騰云而起,眨眼千萬里,越過云崖上無邊無際的灰霧,她狂奔疾馳,哪怕rou身無論如何也繞不出云崖,仍執(zhí)著地向著蕭陵山的方向。 充滿肅殺的龍吟聲若隱若現(xiàn),始終追在后面,身周的灰霧無窮無盡,扯著拽著不放他們走,犬妖閉上眼睛,忽然想起那一場大劫。 蝕骨的寒意一點一滴滲進(jìn)五臟六腑,將他的聲音也凍得如冰一般:“……你也要和我一起死?” 肅霜沒有回頭,齒間叼著他的衣袖,話語有些含糊不清:“我想一起活?!?/br> 是情癡?是情怨?她曾以為它們不過是略帶甘味的、淺薄的風(fēng)花雪月,嘗過即可棄,毫不留戀,毫無觸動……不過,現(xiàn)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喜也罷,痛也罷,她所有的渴求,所有的期盼,全部歸于一個心愿——想要救犬妖,想要他活著。 無論有沒有她,無論他們認(rèn)不認(rèn)識,無論怎樣,只想他能活著。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情況,可能是你說的,一場幻夢?!泵C霜驟然轉(zhuǎn)向,躲開龍淵的撲殺,“所以我要夢想成真,活下去!不許死!” 她現(xiàn)在是天上地下最快的吉光神獸,她要把犬妖帶到陽光明媚的地方,要他活下去,看著他活下去。 四周的灰霧漸漸變暗,再漸漸又變作濃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里,只有吉光神獸的皮毛在閃爍,像一盞幽幽燭火,風(fēng)怎樣吹也吹不滅它。 犬妖怔怔盯著那些散逸飛舞的毛發(fā),忽然一把抓住,緊緊攥進(jìn)手心。 “有情生良緣,有情生孽,緣還是孽,與情本身無關(guān),慎重慎重”——將四情投入眾生幻海前,水德玄帝的話浮現(xiàn)耳畔,犬妖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天頂傳來他自己的聲音,如冰如鐵,仿佛應(yīng)和水德玄帝的話,森然道:“有情生良緣,有情生孽……何必這么麻煩,于我而言,有情皆孽?!?/br> 窮追不舍如附骨之疽的龍淵忽然停了下來,金龍盤成一團(tuán),恢復(fù)神兵劍身,一只手握住劍柄,握劍者身著白金交織少司寇官服,雙目低垂,滿面肅殺。 肅霜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登時如遭雷擊,下意識也停下腳步。 那是……那是? 仿佛有無數(shù)聲音無數(shù)回憶,洪流般往腦門里鉆,鉆得她頭暈?zāi)垦?,再也維持不住神獸之身,瞬間化為人身,直勾勾往下掉。 尖銳的風(fēng)聲咆哮過耳,她想起了……少司寇,書精,她向他尋一場淺薄的風(fēng)花雪月。 下墜的身體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接住,肅霜抬眼,對上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單薄的眼皮,墨線似的睫毛,可這不是犬妖的眼,不是犬妖。 天頂?shù)纳偎究苌衲钶p撫龍淵劍,冷冷道:“我早已知哀癡二情投入眾生幻海之舉不可控,但這是什么無聊的話本故事,癡雨蕭陵山,哀風(fēng)云崖川?哼,簡直可笑,我不需要,留下來也是臟了我的念想。” 金光一閃,龍淵被他捏了個劍訣,他沉聲道:“死物成精,亂我四情,當(dāng)殺?!?/br> ……他在說什么? 肅霜愣愣看著犬妖,她好像完全聽不懂,又好像一瞬間全懂了。 神念執(zhí)劍,化作一道白光,毫不留情,充滿殺意地刺向她的心口——是了,他是要殺她,那時候也是,龍淵劍最先是奔著她而來的。 忽然間,肅霜想起很多事,她與犬妖的那些和風(fēng)麗日,犬妖死后她的心如死灰。 還有,還有祝玄,她輕率淺薄的挑逗,他若有若無的給她例外,自知道祝玄剔除障火之舉,她難以抑制的那些狂想與希望。 原來他們真是同一個,曾經(jīng)她最期盼的,幾乎成了心魔的執(zhí)念,此刻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