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與雪 第95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魅力值點滿后、公主追星日記、清宮一夢又十年、救命!離婚后豪門大佬纏歡上癮、年代閃婚!嫁給瘋批老公驚艷八方、陸總的追妻指南、死對頭怎么變成我老公了、難釣、草生、我有一個末日網(wǎng)友
肅霜抿了一口酒,浮想聯(lián)翩。 她之前心中只有隱約的想法,反正不打算回天界,所以下界就是家了,逛一處住一處,隨心所欲挺好。 可是看到自己親手搭建的小院落被修葺得那么好,看到被養(yǎng)得圓滾滾的盒蓋們,看到山水之神們敞開真心接納她時,長風(fēng)山在心里的滋味就不同了。 常常住著……也不是不行,反正她是吉光神獸,以后白天去蕭陵山找?guī)熥?,她想學(xué)點真正的修行,晚上再回長風(fēng)山,住自己的小院,睡自己的屋檐下。 肅霜正要說話,不防一團(tuán)清光裹著封信突然落在袖邊,拿起一看,卻是師尊遞來的。 長風(fēng)山神很有眼色地遠(yuǎn)遠(yuǎn)避開了,順便拽著喝高了的同僚們不來打擾,肅霜輕手輕腳拆開信,師尊這次沒寫十幾張紙,只詢問自己是不是打算回天界受封,做吉光帝君。 ……師尊怎么知道這件事的?水德玄帝的詔令也發(fā)到他那里了?不愧是四方大帝,心思縝密,怕她不回,先把師尊搬出來。 肅霜對水德玄帝了解實在不多,只知道他是刑獄司兩位少司寇的父親,且一直在下界調(diào)查大劫起因,行蹤飄忽,最近才回歸天界,源明帝君事敗后,四方大帝便開始接手整肅天界秩序。 眼下四方大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了,要是執(zhí)意不搭理,反而顯得很可疑,怎么辦? 肅霜酒意頓消,低頭沉吟良久,將信紙仔細(xì)疊好放入袖中,站起身來。 一雙雙眼睛也望了過來,有的充滿期待,有的醉醺醺,有的興高采烈,河神頭上頂著一只盒蓋,懷里抱著一只,妄圖用盒蓋們打動她的心。 “我有點事,去去就來?!?/br> 肅霜微微一笑,一個眨眼,便已消失在原地。 * 師尊的洞天還是老樣子,房舍疏朗,清氣馥郁,花草田里種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正到了春雨術(shù)起效用的時候,天上地下被濛濛雨幕籠罩,顯得一種異樣的寧靜。 師尊正細(xì)細(xì)查看著自己的花草田,聽見腳步聲,一扭頭望見肅霜滿臉掩飾不住的擔(dān)憂,他反而撫著胡須笑了起來。 “不肯回去當(dāng)?shù)劬??”師尊調(diào)侃她,“那可是一座山,氣派不下駺山?!?/br> 肅霜很老實:“至少現(xiàn)在弟子不想,或許以后修為大增,心性沉穩(wěn)了,再去執(zhí)掌一座山的紫府,試試做帝君的滋味?!?/br> 師尊還是笑,復(fù)又細(xì)細(xì)端詳她眉眼,露出欣慰之色:“其實也不用多慮,神魂碎片不是已經(jīng)剔除了么?” 肅霜有點赧然:“您猜到了?弟子是怕您擔(dān)心,亦有許多顧慮,所以……” 她雖沒有明白告知自己身負(fù)相顧神魂碎片之事,但師尊給她寄了那么厚的信,他老人家多半是猜到了一些,他向來通透,連神魂碎片已剔除都看出來了。 師尊嘆道:“你確實頗多顧慮,常常耗損自己,然而命途多舛者,逍遙自在終究不容易,你能走到這一步,為師替你高興?!?/br> 肅霜心中一暖,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兩人漫步進(jìn)了偏廳,她將相顧神魂碎片之事說完時,爐上的水剛剛燒開。 師尊端著茶杯沉吟道:“相顧之后是陳鋒氏,都與大劫有關(guān),怪不得水德玄帝留意……依為師看,受不受封不打緊,你回一趟天界,打消他的顧慮很有必要?!?/br> 肅霜問:“您勸我上界?” 師尊含笑道:“水德玄帝心里頭只有天地秩序,你一身清白卻一味回避,反倒不好,也不用怕他為難你,他現(xiàn)下算是欠了為師兩個人情,你不舒服了,就搬出為師的名頭懟他,他再講道理不過的?!?/br> 兩個人情? 肅霜愕然看著師尊從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盒,一般只有最貴重最厲害的仙丹妙藥才會用碧玉盒來裝,難不成所謂的人情是水德玄帝找?guī)熥鹩懸傻ぃ?/br> “這枚仙丹你帶上去給他?!睅熥饘⒈逃窈型七^來,“順便告訴他,太子吃了能不能醒,為師可不敢保證,但太子的傷應(yīng)當(dāng)是能好的?!?/br> ……原來是為季疆求藥。 確實,在長風(fēng)山就已聽他們說過太子重傷至今不醒的傳聞了,相顧飽含怨念的神火焚燒,居然連四方大帝都束手無策,只能來求師尊。 肅霜摸著碧玉盒的邊緣,奇道:“您不是說兩個人情?” 師尊低頭飲茶,淡道:“前些日子少司寇來過,急匆匆地管為師要了兩顆離魂丹,兩株洞冥草。洞冥草這幾百年間為師就培育出來三四株,被他強(qiáng)要去一半,可不是天大的人情?少司寇是水德玄帝的兒子,這筆賬算他頭上不冤?!?/br> 是了,在祝玄塞給她那兩樣?xùn)|西時,她就隱約猜到是管師尊要的。 這里是蕭陵山,提到祝玄她就下意識想起犬妖,想起犬妖,肅霜便沉默了,捧著茶杯出了許久的神,忽然輕聲道:“他……” 不知為何又說不下去,硬生生卡在這兒。 師尊溫言道:“到了為師這把年紀(jì),看山看水反倒清清爽爽簡簡單單,情之一事,端看喜不喜歡。行了,瞧你這一身風(fēng)塵仆仆,還帶著酒氣,養(yǎng)養(yǎng)精神再回上界。去吧,待你回來,為師再與你商榷后續(xù)修行之事?!?/br> 肅霜回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晾頭發(fā)的時候,師尊的話總?cè)滩蛔「∩闲念^:情之一事,端看喜不喜歡。 心里那小小的聲音說:當(dāng)然是喜歡的。 她喜歡犬妖,喜歡里帶著點兒幼稚與妄為;她也喜歡祝玄,喜歡里帶著點兒謹(jǐn)慎和疏離。他們是茫茫風(fēng)雪里的一點溫暖,一雙伸過來的手,給予的美好各有不同。最美好的,是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真是同一個,她的喜歡一下就變成了十分足,然后,被砸個粉碎。 到底是祝玄把這件事搞復(fù)雜了,還是她自己搞復(fù)雜了? 也可能他們兩個聯(lián)手,他反覆無常,她內(nèi)耗糾結(jié),把一段情擺弄到如今這種地步。 黃昏時,師尊一如既往開始靜修,肅霜索性出洞天走走。 自離開眾生幻海,她是頭一次再看蕭陵山景色,來的時候心不在焉,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凡間正是春末夏初,半山腰最漂亮的花林是看不到盛景了,她換個方向,往山南的山中湖慢悠悠走過去。 這段路以前犬妖常帶仙丹走,他很喜歡那座山中小湖,可惜仙丹是個睜眼瞎,后來能看見了,又不想觸景生情,索性一直沒來過。 肅霜撥開兩旁鮮綠欲滴的枝葉,這里曲曲折折根本沒有路,雜草樹木亦生得胡亂,然而拐了幾個彎之后,眼前便豁然開朗,一座小小的湖泊像明珠一樣點綴在山腰凹處,湖畔有花猩紅如血,正是夏天才開的榴花。 千種滋味,萬般感觸,忽然席卷心頭。 肅霜放慢腳步走過去,抬手輕觸榴花,當(dāng)年她要“冬天開不出的花開在夏天的冰天雪地里”,是為著故意刁難犬妖,與他逗趣,后來他真做成了,就在這湖畔,可惜她沒能看見。 肅霜沿著榴花的方向一株株慢慢往里走,一直走到榴花深處,忽然望見樹下囤了一抔白雪。 ……這個天哪里來的雪? 肅霜只覺胸膛里的小心臟激烈地蹦跶起來,怔了片刻,旋即一揚手,花下的白雪呼啦啦被卷上天,再慢悠悠緩緩飄落。 白雪紅花間,突然浮現(xiàn)一個身影,臉上密密麻麻許多疤痕,兩只眼卻十分清亮。 “仙丹,你的眼睛現(xiàn)在能看見了吧?這是我提前給你留的話,到時候我要是還陪著你呢,我們就一塊兒來看。我要是不在了……嗯,不在了,你也不會看到了。” 說著,那清朗的聲音笑起來,是犬妖。 -------------------- 明天繼續(xù)。 第113章 豈有明燈為君來(一) 肅霜靜靜看著這道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 雖然知道他與祝玄是同一個,雖然在眾生幻海那場幻境里接觸過,可,這是真正的、現(xiàn)實里存在過的犬妖,切實陪伴了仙丹十年,是她生出雙眼后第一個看見的身影,爾后魂飛湮滅,再無痕跡。 此時此刻,刻骨銘心的身影和聲音再現(xiàn),雪片紛飛,榴花如血,一瞬間像是回到了那段最美妙的時光。 “想說的太多,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呵呵,你又要罵我笨了,對吧?” 犬妖一手胡亂揉著頭頂犬耳,一手傻乎乎地掰著手指不知在算什么,帶著些凡間少年的笨拙。 “我算算,咱們待一塊兒十年了,可我的名字還有來處,都沒告訴過你,你雖然不說,可我知道你是在意的。抱歉,我并不是故弄玄虛,亦不是用輕率游戲的心態(tài)與你相處。事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 犬妖語帶悵然:“我的過往像是被硬生生劈開,有個巨大的斷層,什么都不記得,唯一知道的,就是腦海里時不時有個聲音提醒我,一定要找到過往,找回名字,這樣我才能從這片迷霧中解脫。所以,我找到了蕭陵山,找到了延維帝君的洞天,然后……我遇到了你?!?/br> 說到這里,他赧然一笑:“你以前問過我好多次,找你師尊做什么,我一直沒說。要是告訴你這些,以你的脾氣,一定會選擇幫我,所以我不想說,因為、因為我……” 漆黑的犬耳忸怩地前后搖晃起來,含在嘴里的話仿佛有千斤重,犬妖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順從心里那個聲音,找回名字與過往,我……可能就不再是我,又或者,我可能就不存在了……聽起來挺玄乎,但我不愿冒這個險?!?/br> 犬妖閉了閉眼,又抿了抿唇,從犬耳到腳底的忸怩局促羞澀,一瞬間突然沉淀下去似的,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看過來,低聲道:“因為我不想離開你?!?/br> “我起初只是覺得好奇,好像有兩個你,跟我扯皮嬉笑是你,獨個兒等在洞天門口看起來很寂寞的也是你。后來我受了傷,噩夢不斷,好像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突然望見星星點點的燈火,不遠(yuǎn)不近,一直陪著我,清醒后才知道,那是你臉上銀流蘇的反光……哈哈,是不是有點好笑?” 犬妖自嘲般笑了兩聲,復(fù)又輕道:“可你就是我的燈,我何嘗不是走在霧海里?有你在,我的心就安定了。我想留下來,能為你做什么呢?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他吸了口氣:“聽到這里你多半又要罵我‘蠢狗’,你、你對我,究竟……” 犬妖停了半天,那口氣又吐了出來:“不,算了,知道你很需要我,現(xiàn)在就夠了?!?/br> 他抬眼環(huán)顧四周,清亮的眼里漸漸染上一層憂慮:“為什么我臨時起意想留些心里話給你?又奇怪又rou麻……可能有些不好的預(yù)感,我說不清,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誰知道呢?或許只是我自己胡思亂想而已,但說都說了,開了頭就說完吧,半途而廢可不是犬妖大人的做派。” 他慢悠悠繞圈走了幾步,抬高手臂,像是要接住雪片。 “說起來啊,你的要求太拗口了,不就是夏天的花開在冰天雪地?我弄出來了,現(xiàn)在的你看不見,所以我加了一道妖術(shù),把這景象封起來,等你眼睛好了,就能親眼見識犬妖大人犀利的妖法……如果我還在……不,我一定在!” 犬妖黑白分明的眼里像是有兩簇小火苗跳躍起來,亮得驚人:“下次我們?nèi)ピ蒲?,在那里落雪飛花,一定漂亮極了,說定了啊?!?/br> 清朗的笑聲與他的身影一起漸漸散去,幾片飛雪掉在肅霜面頰上,冰冷的水珠緩緩滾落。 她沒有去擦,無聲地望著眼前的榴花白雪。 犬妖說,她是他的燈,她沒來得及告訴他,他也是她漫天風(fēng)雪里溫暖的燈火與屋檐,或許正因著彼此都有殘缺,所以努力依偎。十年時間,漸生血rou漸為一體,身在其中不知覺,回首再望,已是魂牽夢縈,鏤心刻骨。 不知過了多久,飛雪落花的幻象終于結(jié)束,肅霜也終于動了。 她俯身用指尖輕探花下的那抔白雪,熟悉的妖力在其中縈繞,果然是犬妖留下的,他什么時候留的?他們幾乎成天形影不離,她居然一點不曉得。 他說有不好的預(yù)感,應(yīng)該就是指那柄窮追不舍的龍淵劍吧?所以被追殺時,他怎樣也不肯自己走,怕是心里隱約有數(shù),他不肯遂祝玄的愿,選擇死得凄慘而盛大,在她神魂重重刻下一刀。 也許最開始犬妖選擇追隨自己心里的聲音,早早離開蕭陵山,今日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肅霜忽然也明白了,為什么眾生幻海那場幻境里,為祝玄主導(dǎo)意識的犬妖執(zhí)意選擇離開,盡管沒有記憶,可他本能地想避開現(xiàn)實里的發(fā)展。 犬妖對祝玄來說,像一場荒唐不受控的意外。 肅霜又想起幻境最后,手執(zhí)龍淵劍的少司寇看過來的模樣,那股令人戰(zhàn)栗的殺意她并不陌生,自己兩次當(dāng)面提起祝玄的母親,他都是這個反應(yīng)。 這就是祝玄的本心?那為什么要給書精例外?為什么用玄牢術(shù)困住書精?離開眾生幻海后,為什么又三番兩次追過來救她?擺出不想結(jié)束這場意外的模樣,最后卻冷著臉搞什么公事公辦。 他是在拉扯他自己? 仙丹是犬妖的燈,可肅霜卻像是祝玄理應(yīng)擺脫的鬼火。 肅霜深深吸了口氣,師尊說他看山看水清清爽爽簡簡單單,究竟要怎么做到?她看山像通天柱,看水像無底深淵。 落日的余暉慢慢變得黯淡,天快黑了,該回去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還得上界應(yīng)付四方大帝。 肅霜正要轉(zhuǎn)身,眼角余光卻瞥見那堆白雪下藏著一抹細(xì)小的金光,方才霞光絢爛,竟沒注意到。她小心地將白雪細(xì)細(xì)撥開一些,這才發(fā)現(xiàn)雪下埋著一支細(xì)長的水晶畫筒,熟悉的神力在其上隱隱波動,卻是祝玄的。 ……他來過? 林間的風(fēng)仿佛突然停了,湖畔的濤聲也忽然停了,肅霜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她將那支細(xì)長的畫筒一點點抽出來,里面的畫作已裝裱齊全,卷得密不透風(fēng)。 展開畫卷,但見山勢險峻,九株巨大的萬年櫻生在山腰凹處,似一團(tuán)團(tuán)粉云托著山頂?shù)慕痦攲m。 祝玄說過,空了給她畫一張駺山萬年櫻圖,可他一直沒空過。 原來一直有畫,原來已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