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跟高玉鯤案不同,秦樂池認罪認得爽快,稅務局那邊移交的材料也簡潔明了,談寧很快就把量刑建議書初稿寫完,發(fā)給了楊主任。 楊主任很滿意,簡單改動了幾個字,就正式定了稿。 彭圓圓悄悄跟談寧咬耳朵:“領導就是這樣啦,其實寧姐你寫得特別好,一個字都不用改,但是他不換兩個同義詞改兩個標點符號,怎么證明身為領導的實力呢?” 談寧淡然笑了笑,她對這個并無所謂,只是彭圓圓這么一說,她便想起自己穿書前當法官時的習慣—— 只可惜自己從來沒有遇見什么得力下屬,助理和書記員交上來的材料她恨不得幫忙重寫一遍,至于判決書這種重要文書,從來都是自己親筆,根本不敢讓人代勞。 想到這里,她不由朝小辦公室里得意洋洋敲著二郎腿哼著小調(diào)的楊主任看了一眼,歆羨地搖了搖頭。 ——遇上我這么優(yōu)秀的下屬,你可真走運?。?/br> 雨季一直延伸到了清明節(jié)那天。 按照法定節(jié)假日,談寧本來是不用去上班的,不過楊主任一大早又發(fā)來消息——法院排期時間調(diào)整,節(jié)后第一天上午有個公訴案要開庭,文書他可以自己在家寫,不過談寧的住處離司法鑒定中心和檢察院都很近,正好可以幫他取幾樣物證鑒定材料。 談寧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人已經(jīng)醒了,接到任務便搓了搓臉,從床上坐了起來。 燦燦的房門緊緊關著,顯然還在補覺,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陽臺上,打開窗戶,春雨特有的潮濕水汽撲面而來。 談寧今天本來也有出門的計劃,司法鑒定中心坐落在一片繁華的商業(yè)區(qū)里,距離幸福里地鐵兩站路,也就是提前一個小時出門的事。 她站在衣柜前逡巡了一圈,最后選了件寬松肥大的黑色沖鋒衣外套,以及同色的工裝褲和內(nèi)搭襯衫。 再戴上鴨舌帽和口罩,整張臉就只剩下一雙明亮的眼露在外面。 談寧對著鏡子滿意地點了下頭,遮成這樣,就算是燦燦和方初南也未必認得出來,應付兩站地鐵應該已經(jīng)足夠了。 喬裝得很順利,等到她提著公文包從司法鑒定中心走出來,竟沒有一個人認出她就是《推理的法則》上耀眼奪目的談寧。 時間還早,早上起來沒吃東西,談寧摸了摸胃,感到腹中空空蕩蕩,于是鉆進了旁邊的便利店。 她站在冷藏區(qū),低下頭看酸奶的生產(chǎn)日期,背后卻有道聲音沉沉響起—— “太寒涼了,對胃不好?!?/br> 談寧回過頭,對上一雙明亮又熟悉的眼。 喬聿白就站在兩步之外,修眉朗目、肩寬腿長,身上穿著西裝,單手插兜,姿態(tài)松弛又隨意,卻隱隱有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 他將手上的便當袋遞過來,“如果是早飯的話,還是吃熱的食物比較好?!?/br> 談寧驚詫地朝他點了個頭,沒有動,“好巧……” 喬聿白笑了一下,拎著便當袋的手還停在半空中,紋絲不動,“是啊,我受律師事務所的舊友邀請,過來幫他們梳理一個案子?!?/br> 他轉(zhuǎn)頭,指了指對面的寫字樓。 談寧看著那塊淺金色的“誠德律師事務所”招牌,淡淡“啊”了一聲。 喬聿白垂下眸子:“清明節(jié)喊我來加班,他們很客氣地請了咖啡和面包……只不過,我自己做的筍干rou丁包就要浪費了,很可惜的?!?/br> 尾音拖長,像從喉嚨里逸出。 談寧盯著那個便當袋和拿著便當袋的修長手指,咽了下口水。 ……筍干rou丁包。 ……還是這張帥臉的主人親手做的筍干rou丁包。 她雖然不會做,但是懂吃,這可是道時令美食,清明節(jié)過后的筍子會慢慢變老,再想吃,就只能等明年了。 喬聿白說得沒錯,就這么浪費,實在可惜。 談寧揚起臉,笑眼彎彎地看向?qū)γ娓叽笄蹇〉哪腥耍爸x謝,那我就不客氣了?!?/br> 她一手接過便當袋,一手摸了把頭上戴得穩(wěn)穩(wěn)的鴨舌帽,“喬先生,你怎么看出來是我的?” 喬聿白眸光一閃,黑漆的眉眼像被春水柔潤過,沒有回答。 “談小姐要去哪里?我的車就停在地下車庫?!?/br> 已經(jīng)拿了人家做的食物,還腆著臉蹭車,多少有點不禮貌了。 談寧理所應當?shù)卣J為對方在客套,笑道:“沒關系,我打個車就好。” 喬聿白沒有多問,點點頭,走向商業(yè)中心另一端的電梯間。 等到他身影消失,談寧才打開了握在手中便當袋。 四只胖嘟嘟的筍干rou丁包躺在袋底,旁邊還配了一次性手套。 她迫不及待拉下口罩,開始品嘗。包子的面皮發(fā)得極好,柔軟彈牙,餡料鮮香可口,不是外面賣的味道。 連著吃下兩只,胃里暖洋洋的,逐漸舒適了起來。 談寧將剩下的兩個包子重新裝好,留著跟燦燦一同分享帥哥的手藝。 雨勢在慢慢變小,只是主干道上車行緩慢,還堵得厲害。 她看了眼手表,計算著趕到墓園又能合理避開方初南的時間,提著便當袋和公文包往地鐵站方向走。 等到面前有個人狐疑地看了她好幾眼,然后調(diào)轉(zhuǎn)步伐朝她走來時,談寧才想起來——剛才吃包子時摘下來的口罩忘記重新戴上去了! 她身姿眉眼依舊坦然,被認出來就認出來,沒什么大不了,又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人民公仆坐地鐵,這是多么勤儉持家的正常行為?。?/br> 只是那男人探頭探腦越走越近,臉上掛著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不是遇上私生或者黑粉了吧? 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幾步,那人果然也跟著湊上前來。 談寧在原地站定,神色冷峻地盯著對方,右手慢慢伸進口袋—— 還好她一直有隨身攜帶防狼噴霧和工作證的習慣。 那男人搓了搓手,小聲道:“是談大美女檢察官吧?” 談寧眉心一蹙,正在想哪里見過這耳熟的稱呼,對方已經(jīng)笑逐言開:“我是白羽集團的副總經(jīng)理王先生??!” 她差點要因為這要素齊全的自我介紹而笑出聲來,只好揚起眉頭,長長地“啊——”了一聲,作為掩蓋。 是了,方初南給對方發(fā)過照片,能認出她來并不奇怪。 王副經(jīng)理挑眼看著她,談寧比了一下,很確定,對方的身高并沒有到他一直不停強調(diào)的一米八。 “有事嗎?”她偏了偏頭。 王副經(jīng)理:“我就想問問談大美女檢察官,你說不合適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等談寧回答,他追問道:“都沒接觸過,你怎么知道合不合適,今日撞上就是緣分,不如賞光吃頓飯吧?!?/br> 地鐵站前人來人往,不是動口動手的好地方,談寧重新戴上口罩,捏緊了鼻梁上的金屬條,“沒時間?!?/br> 王副經(jīng)理油膩地笑道:“沒關系的,網(wǎng)上怎么說來著……時間就像那啥,擠一擠就有了嘛。” 談寧沒再回答,她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邁開長腿,企圖繞開對方。 然而王副經(jīng)理卻轉(zhuǎn)動腳步,攔在她面前,“方阿姨可沒說你這么有脾氣啊……談小姐,你在體制內(nèi)工作,應該不會不懂藏拙的道理吧?不過沒關系,我家有本《王府家規(guī)》,等我們正式交往了,我媽會發(fā)給你,讓你好好學習的?!?/br> 談寧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右手握緊了口袋里的東西。 就在她正要拿出來的時候,對方的手機叮叮咚咚響起—— “……喂?”王副經(jīng)理不高興地接通,旋即變了臉色,“集團總部來巡查工作臺賬是吧?好好好,我下午過去……什么?二十分鐘后就到?你把會議室打掃出來啊,我現(xiàn)在就回去!” 他憤懣不平地看了談寧一眼,很快鉆進了地鐵站入口。談寧抓住這個機會,腳底一抹油,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 談寧很不高興,對面的男人似乎在糾纏她。 喬聿白駕車從地庫上來的時候,恰恰看見了這一幕。 前方車流行駛緩慢,他按下雙閃,找了個臨時車位遠遠停下。正準備開門沖上前去,男人胸前的工牌隨動作換了個角度,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底。 ——那是白羽集團的工牌,看帶子的顏色,還是子公司級別不低的職位。 喬聿白腳步頓住,拿起手機,摁通了一個號碼。 “……錢總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子公司那邊我還是有股權的吧?”他語氣帶笑,眼底卻一片生冷,“沒事,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了……他們第一季度的帳查了嗎?” 果然,五分鐘之后,那個男人接了個電話,然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喬聿白重新坐回車內(nèi),等談寧帶著一臉怒意走到附近時,他才搖下車窗,裝作什么都沒看見般,語氣懶散地打了個招呼。 “——談小姐?!?/br> 談寧這會正惱得要命,王副經(jīng)理已經(jīng)進了地鐵站,她可萬萬不想跟他再次撞上。 然而打車軟件的等待時長已經(jīng)排到了半個小時后。 她甚至打算在外面站上十分鐘,再去地鐵站碰碰運氣。 就在這時,有人叫住了她,聲音像天邊的星河,拂面的清風。 “……喬先生?”談寧停住腳步。 喬聿白那張清雋的臉上浮現(xiàn)一個溫潤的笑,“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真的不用我送嗎?就當是上次在節(jié)目里你帶著我們逃出生天的回禮?!?/br> 談寧盯著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猶豫了一下。 ……他也,太熱心了吧…… 細論起來,他們是同住一個小區(qū)的鄰居,是一同錄過節(jié)目的同事,他還是老安的半個神秘上司,甚至連戴寬都隱隱約約透露過與他相識。 片刻之前,自己還吃了人家親手做的筍干rou丁包……此刻再說不信任對方,那多少顯得有點矯情了。 反正自己身為國家公職人員,又有什么好怕的!談寧松快地笑了一下,打開副駕的門,“那我就不客氣了?!?/br> 車內(nèi)陳設很簡潔,沒有放香薰,一點點清冽好聞的味道,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喬聿白跟隨車流上了主干道:“去哪里?” 談寧沒什么表情,“墓園?!?/br> 喬聿白了然地點點頭,沒有多問,伸手在導航上點了兩下,駛?cè)胂鄳能嚨馈?/br> “剛才……你看見了嗎?”談寧盯著窗外迷蒙的春雨。 “沒有?!彼p目直視前方。 ……回答得這么篤定,也不問問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那就一定是看見無疑了。